嫁妆装车是体力活,自有粗使侍从去干,裴二老爷出身世家嫡系,养尊处优,说是让他帮忙,实则最多就是坐在一旁喝茶看着,想插手也没有机会。
那些北府的年轻人却不同。
他们当初入京,名义是择选俊彦,实际上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南方世家向朝廷低头示弱,讨好下注的举动。这十男十女才华未必绝伦,容貌却个个顶尖,实际上便是为侍奉皇太女。
自然,南方世家之所以能放下脸面这样做,心里也有谱,朝廷似有若无地透过风声,东宫至少有一位储嫔要从南方择选,绝不会令南方世家一无所获、难堪至极。
故而,这些年轻人在入京之前,便被父母尊长耳提面命,做好了剑指东宫储妃之位的准备,却一进京城就被丢到了北府。
在这期间,皇宫与东宫都曾派人来赏过东西。宫里派来一位圆脸大太监,慰问几句赐下东西就走了;东宫那边来的那位年轻属官,看着不过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俊秀,眉目间带一点温文尔雅的倦意病色,张口考较才学时却十分凌厉,将这些北府的年轻人考较一番,留下赐物也走了。
所谓储妃储嫔,所谓太女爱宠,入京前反复谋划的心思,就这样如同镜花水月,空掷在了北府之中。
他们不能随意出去走动,皇宫与东宫又迟迟没有传召,一应待遇虽然不错,但他们又不是来京城打秋风的,一时间竟变得不知所措,隐约察觉到父母尊长们言之凿凿的规划出了问题,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然后他们等来了一道圣旨。
江宁裴氏七郎为太女妃。
到了这一步,这些年轻人都是玲珑心思,如何还能猜不透?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被列入过太女妃嫔的备选目标,恐怕在一开始,太女妃人选便已内定。
然而他们自己猜到这一点没有用,在京城高门大户眼里,皇太女正妃之位何等尊贵,却落到了南方手里,就像是本可能属于自己的一块肉被别人吞了下去,其敌意恼恨自然不必多言。
裴臻之认为自己还算理智,不会做多余的事。
但今日是她胞弟的大婚之日,她不可能去赌这些年轻人理智与否。
她的面容美丽,神情漠然。
“看住了。”她吩咐道,“若是发现有人轻举妄动,私下做些小动作,直接擒住报给我,若是我分身乏术,那就打断他们的腿,一应后果我自会承担。”
琥珀带人领命而去。
“杨桢呢,让他去和宫里的内官一同核对各个环节,他核对到梦里去了?”
侍女们不敢接话,默默擦汗。
杨桢当然没有去梦里核对。
此时此刻,望仙楼处繁忙无比,他却提着一盏宫灯,站在相反方向的后园荷塘边。
他的衣摆华美宽大,上面绣着繁复精细的绣纹,单看这幅装扮,仿佛是雅兴忽起,夜游赏景。
然而他的脸色又是那样凝重,凝重到了如丧考妣的地步。
荷塘边火把攒动,亮如白昼。
宫里派来的王内官和杨桢对视一眼,神情都很是冷肃。
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盖着一张厚重白布。
白布已经被浸透了,依稀可辨下方那个起伏的、湿淋淋的人形。
“死者年约十七八岁,穿粉衣、薄花青绣鞋,作粗使丫鬟打扮,目前估计死亡时间在四个时辰之内。”
王内官问:“怎么死的?”
按理来说,死在水里,死因除了淹死,还能有什么可能?
但这一问并不多余,因为那名侍卫摇头:“属下无法判断,恐怕要三法司调仵作过来才能看出。”
王内官的脸色更加难看。
今日是太女大婚,望仙别馆是太女妃妆奁地。然而就在这里,就在这样一个不容半点差错的日子,一个不能出任何问题的地方,荷塘里莫名其妙浮起来一具尸体。
他不愿看苍白浮肿的尸身,撇过头去:“死者是谁,哪里的丫鬟?”
此处有几个别馆管事在,一一硬着头皮上去亲眼看了,然后一脸茫然地摇头。
这也是情理之中。
一个粗使丫鬟——就算她真的是别馆里的粗使丫鬟,根本没有几次见到管事的机会,即使有,也很难在管事面前混个眼熟。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一道好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杨桢。
短暂的惊愕之后,他已经迅速收敛起所有情绪,转头望向王内官,恳切道:“今日另有大事,不是查案的时机,一切以稳妥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