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为殿下贺’说到一半,裴令之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轻轻掩住她的口,把未尽话语堵了回去。
“好殿下。”裴令之柔声央求,“你就饶了我吧!”
景昭指尖卷着裴令之一缕发丝来回拉扯,闻言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宫人们鱼贯而入,替皇太女更衣梳妆。
坐到窗前妆台上,景昭才惊觉原来已经过了正午。
裴令之没白起这么早,他处理了穆嫔留给他的所有积压事务,东宫账目看了一半,还重新巩固了半册灵枢经。
陪着景昭喝了半盏羹,裴令之放下汤勺,支颐静坐在景昭对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活生生把景昭看得心里发毛,放下筷子和他商量:“收一收,收一收,我跑不了。”
裴令之连叹息都轻而缓:“我害怕呀,殿下不想见我,也就不见了,只能抓住机会多看殿下两眼。”
这话是含着浅笑说出来的,微带戏谑,但景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稍稍正色:“我前几天知道之后,一时不太适应,心里有些乱,不是不想见你。”
裴令之反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叹道:“我明白的。”
他看向景昭眼底,目光像是春日流淌的潺潺山溪,仿佛能毫无阻碍淌过人的心底,声音低不可闻。
“我很喜悦,殿下,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恐惧。”
“我没能从我的生身父亲身上学到任何一点堪为人父的本领,在此之前,我甚至没考虑过成为父亲的可能,这或许是我本性中最懦弱的那部分——面对难以解开的困境,本能选择逃避。”
裴令之神情无奈又哀愁,像一株夜色深处随时会凋零的昙花。
他摊开了双手,无可奈何地一笑:“我爱你,殿下,所以我非常、非常、非常期待它的到来,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知道你的恐惧、你的担忧、你未曾宣之于口的疑虑——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
并且我也怀抱着相同的忧虑。
景昭眨了眨眼。
一种难以抑制,且她并不想抑制的喜悦,从胸腔肺腑深处一同涌起,这种感觉非常荒谬,诡异的是景昭竟然生出了感同身受的欣悦。
这倒霉孩子。
景昭默不作声地想。
裴令之不知道怎么做父亲?
真巧,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母亲。
她颇觉荒谬,更觉好笑,正想说话,忽然脸色微变,一种陌生的翻涌在胃里席卷,呕吐感涌上来,方才喝了半盏的羹汤仿佛准备造反,只得仓皇掩口转头向旁,不住干呕。
在她干呕的瞬间,裴令之反应非常奇怪,他起身想过去看看景昭的情况,然而不知从何而来的本能驱使他向后避了半步,仿佛前方不是他脸色苍白的枕边人,而是某种可怕的事物。
裴令之自己都被这种下意识的举动弄得愣住,片刻后灵光一闪,想起了某个可怕的画面。
不幸的是景昭愣愣看了他两秒,同时意识到了他这种奇怪反应的来源。
景昭的脸色顿时变了。
在宫人惊恐的声音里,皇太女胃里翻滚不休,当场吐了个七荤八素。
裴令之面色惨淡地坐在旁边,替景昭拍抚脊背。
“叉出去。”景昭百忙之中艰难地直起身来,往旁边一指,不容置疑道。
所有人顿时全部顺着手指方向看了过去,积素作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脸上遍布手足无措的茫然,其中还带着一丝惊恐,毫无作为罪魁祸首的意识:“啊,我?”
然后就被一拥而上的宫人叉了出去。
第135章第一百三十五章
东宫里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每年八到十月,丹桂香飘十里,整片园子弥漫着馥郁的花香。
一场秋雨一场凉,三天前京城下了一场细雨,之后天气很快转凉,最后一茬桂花也到了尾声。用不了几日,便会悉数凋零。
趁着今日天晴,两名宫女分立树旁,用准备好的长竿敲击树枝,哗啦啦一阵风过,满树灿金离开枝头飘落,就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又有数名宫女撑着绢袋,将飘落的桂花接住,来往穿梭间身姿轻盈,极是赏心悦目。
穆嫔站得不近不远,着急地指挥:“动作轻点,当心压坏了花瓣!”
东宫这棵丹桂是齐朝留下来的老树,颇有年岁,足有两人张手合抱粗细,荆狄慕容氏当政时,不知道这棵树哪里招了他们的眼,树杈被烧焦了半边,一直奄奄一息开不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