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女童的声调那样稚嫩,那样尖锐,分明应该极为刺耳。
然而叫声再度被淹没了。
“住手!”“娘娘,娘娘别激动。”“公主小心,你别过来!”
宫人、内侍、产婆、太医……所有人同时失态惊叫,数道身影同时前扑,根本没有人顾得上阻拦景昭。
慕容诩声音紧绷:“桓鸢,你松开手!”
长乐公主的声音始终没有响起,殿内嘈杂顷刻间归于死寂,景昭心急如焚,拼命朝前钻过去,却被长乐公主近身侍奉的内官看见,当场冷汗刷的落下,不顾尊卑一把揪住景昭后领,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景昭只能看见玄黑衣袖从空中扬起又划过,于是围拢在床前的宫人们退开数步,慕容诩语调里惊怒已经无法压制:“听话,来,把手放开,这是我们的孩子,你看,他还那么小。”
婴儿开始啼哭,旋即那哭腔变得古怪,很快低到近乎于无,那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婴儿在断断续续啼哭。
而长乐公主在笑。
她的笑声虚弱至极、惨淡至极。
她说:“我要当着你的面,掐死这个孽种。”。
景昭猛地坐起身来。
深夜,万籁俱寂,窗外月光、殿内烛影交相辉映,摇曳的光影来回穿梭,像是虚空中游动的鱼。
砰!
砰!
砰!
景昭按住心口,弯下身来。
冷汗从她的鬓边淌落,一双手臂环住她的肩头,温热体温隔着薄薄寝衣传来,裴令之焦急地问着什么。
景昭没有回答。
她喘息着抬起头,凝视虚空里茫茫夜色,顷刻间仿佛时光倒转,她再度看见梦里启圣三年柔仪殿里幼小的自己。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你在怕什么?”
那声音从无尽虚空里飘来,清稚冰冷。
“你有什么可怕的?”
女童满头满脸都是鲜血,沿着下巴往下滴,转瞬间打湿衣物,在地砖上积起一滩血。
她披头散发,血流满面,她看上去那样单薄弱小,可是眼底有种令人心神为之震颤的凶狠,就好像退到了悬崖边上的小兽。
隔着十余年岁月,那种凶狠仍然不曾消磨半分,以至于景昭都要为之悚然,几乎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看着那双眼睛,就能听见年幼的自己正在质问她自己。
景昭用力按住眉心,恍惚间似乎听见小女孩一字一顿,说出那句无比熟悉的话——
“我不怕死,什么也不怕!”
周太医提着医箱冲向明德殿。
他是太医院指派给东宫的专用太医……之一,今夜负责值守。
往日里东宫除了例行请脉,很少会急召太医,更何况是像现在这般深夜急召,周太医大半夜躺在值房的床上睡得正香,被急急忙忙冲进来的宫人叫醒,一听事关太女,当场吓得睡意全无。
宫里还是很敬老的,像周太医这样年事已高的资深太医,夜间出诊有所不便,腿脚又不大灵敏,按理是可以坐小轿过去的。但周太医生怕去晚了半步耽误大事,自己扛起药匣一路小跑,咣当咣当冲向了明德殿。
两扇殿门紧闭着,沉默地迎接这位老当益壮的太医。
很快,殿门开了一条小缝隙,承侍女官挤出来,低声对周太医说:“有劳您白跑一趟。”
周太医:?
“是这样的。”承侍女官说,“太女妃深夜噩梦惊醒,惊动太女殿下,怕有些不好,所以特意请您过来看看。不过由太女殿下陪伴着,现在太女妃已经没事了。”
周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