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出身尊贵、富贵至极,就越不在意金银珠玉那些俗物。
所谓鼎铛玉石、金块珠砾,能用钱财轻易衡量的,并不值得他们多看一眼。
反而是这等看似不值一钱,其实需要亲自耗费精力的物事,才更能彰显用心。
这个道理是相通的,对于景昭、裴令之来说是如此。
对她的父亲母亲来说,也是如此。
皇帝没坐多久,略尽了尽关怀女儿的责任,便径直回了明昼殿。
景昭在软榻上多躺了片刻,觉得无聊,进了寝殿,挑几本公文看过,更加无聊。
极其年幼的时候,父亲把她带在身边严密保护,那是因为国朝初立,宫闱动荡。及至她搬进东宫,整座皇城便任她自由来去,再不必拘束在一殿一阁里。
没想到时过境迁,她竟还能体会到幼时闲极无聊的心情。
景昭支颐,垂下眼帘。
据太医所说,她这个孩子算是胎像非常好,妊娠反应极少的,是个难得省心的孩子。
饶是如此,景昭仍然觉得非常疲惫。
她不能久坐久站,每日清晨头晕目眩,饮食忌口写满一张三尺长的单子,稍多吃一口就要反胃作呕,甚至连引以为傲的抑制力亦开始下降,多思多虑感时伤事,夜不成眠辗转反侧。
这种日子,她一天也不想过下去了。
景昭难以遏制,终于情绪外显,情不自禁一拍桌子,咣当!
新上任的承侍鱼女官吓了一跳——原本的承侍女官升职替补,成为新一任承书女官,自此可以在外书房出入来去——由她带起来的鱼女官便跟着升职,当上了新的承侍女官。
承侍女官明白景昭的心意,赶紧示意宫人把掉落的瓷盏清扫干净,又轻声劝慰:“太医说了,大约就在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小皇孙便要降世了。圣上连殿下的朝会都免了,殿下再忍一忍,现在实在不宜出去走动。”
燕女官也帮腔道:“是呢,大夫推测出来的生产日期,其实不一定准确卡在那几天,早一些晚一些都是有的。”
这话对于景昭来说可真不中听。
她郁郁地躺下,一觉睡醒,天色已经暗了。
外间的灯火灭了大半,只有一点淡淡光影透进来,应该是怕惊醒她。
裴令之才从时雍阁回来,正在外殿慢慢喝着一盏羹,见景昭出来,又示意宫人再传几个菜,把温着的羹端来。然后对景昭道:“小燕已经做主将备好的菜交给梁内官了,殿下不用挂心,吃些东西?”
景昭摇了摇头。
她感觉说不出的疲惫,又很烦躁,还有一种极淡的恐慌。尽管睡了整个下午,却既无饥渴,又无精神,只想接着躺下去再睡一觉。
她勉强打起精神:“你就吃这些?”
裴令之喝完羹,漱完口,又在端来的铜盆中洗过手,细细擦干净了,才疲惫道:“气都气饱了。”
他鲜少说这样的话,可见时雍阁经过一段群龙无首的时日后,修书进度依旧很不理想,说不定还堆积了许多棘手问题。
景昭失笑。
她有心问一问,但困倦至极,头脑混沌,实在不想再给自己找些气来受。
裴令之看出她反常的疲惫,站起身道:“殿下先回内室躺着,我派人请太医过来诊脉。”
“不用了。”
裴令之蹙起眉梢,还想劝说,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景昭已经困倦到不想再说话了。
她随意摆摆手:“我睡一会。”
这一次躺回床榻上,景昭不知道睡了多久。
睡到后来,她的意识渐趋清醒,清晰地知道自己正身处睡梦之中,但眼前却只有一片漆黑。
她感觉自己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虚空中仿佛伸出许多只无形的手,一把攥住她的四肢百骸,向四面八方拉扯她。
五马分尸般的剧痛袭来,景昭惊呼,却不是因为难言的疼痛,而是短短一刹那间,黑暗深处似乎有一张熟悉的美丽面容掠过。
惊鸿一瞥,无影无踪。
她尖叫一声,从梦里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