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木帐桌被蔚珩心烦意乱的钢筆戳得笃笃作响,执筆的人眉眼低垂,一条唇线抿得平直,偶尔开口,便会把倚在桌边的青年骂得猪狗不如。
时既迟则跷着腿陷在沙发里,手边的茶水续了又续,一对眼眸眯得狭长,清亮的光里显出怡然自得的悠闲,仿佛对面两人的争吵与他毫无干係。
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側身对着他的年輕人身上,身量偏瘦,不算高,只是脊背绷直,有几分军人的挺拔感,应是在蔚珩的要求下,养成了刻骨的习惯。
时既迟没怎么注意他们的对话,他更多的,是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睛。
一雙圆眼明亮有神,虽褪去十来歲时粲然的笑意,但仍能看出,这是蔚珩封存在木匣子里,被踩了一脚的照片中的少年。
若仅仅如此,不值得时既迟多看一眼,更得不到他一直探究性注視的目光。
时既迟盯着他,还因为那雙眼睛,实在有些眼熟,或许記忆久远,或许只是匆匆一瞥,总之没有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他此刻尽力搜寻,也无法在腦海中找出关于这双眼睛的信息。
“我只是回来看看父親而已,哪有什么歪心思?”那青年颇为无奈地拖着声音道,随手把玩着蔚珩桌面上的小物件,歪着身子站不端正。
蔚珩额角抽了抽,写字的手骤然使力,钢筆在紙面拖出一道长长的墨迹。
他啪地合上紙页,随手叠放到一沓纸上,又从另一側抽出一份新的文件:“上上次回来,要了老子一亿星币,上次,拐了老子高薪聘请的專家,还……”
蔚珩朝时既迟的方向看了一眼,时既迟托着腮,若有似无地挂着笑意,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戏剧,自得地呷了一口茶。
“还潜入我的书房动了我的光腦,你真以为你老子什么都不知道?”蔚珩接着道,“你有种,你有骨气,别再回来给你老子添堵。”
那人闻言笑了笑,瘪着嘴朝时既迟软声卖惨说:“爸爸你看他。”
“……”旁观的时既迟白捡个便宜儿子,勾唇对蔚珩促狭地笑笑,“是啊,你看你。”
蔚珩一噎,朝男人怒骂:“我有没有劝过你,你自己一意孤行要跟老子断绝关係,现在滚回来做什么?我就当十多年养了条狗,现在狗死了,你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那男人眼神一沉,撑在蔚珩桌面,夺走对方手里的笔,转在手里颇有闲心地欣赏。
黑色长衣随他的动作垂下,暮光映着他侧臉的轮廓。
一瞬间,他的身影跟时既迟記忆里的某个人重叠起来。
只是记忆里的人,一身白大褂,戴着口罩,唯独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而他手里的钢笔,在时既迟眼里,是一支标着刻度的注射器。
时既迟愣怔一瞬,蓦地坐直了身子,埋头调出光腦里储存的某段視频。
是实验室的监控视频,卧底死前录制的所有画面,都存到时既迟的储存器里了。
静音播放,时既迟没惊动对峙中的两个人。
画面里,一身白色实验服的青年,双眼闪烁着疯到可怖的寒光,纯白的手套上持着注射器,在一众战俘之中扫视一圈,随机挑了个幸运儿,不顾对方挣扎地,把药剂注入战俘的血脉。
痛苦的哀嚎是他的助兴剂,越惨烈,他便越兴奋。
青年捂住战俘的嘴,目光从战俘臉上一个个扫过。即使听不见声音,时既迟也能随着他嘴唇的张合,自动补出那一句话:
“你会喜欢的,
“你们都会喜欢的。”
一股无言的紧张爬上时既迟的脊柱,嘴唇冰凉。
他原以为那疯了的科研者有三四十歲,而今发现,那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輕人。
何以至此。
不觉间,监控视频播放到几分钟后,时既迟才倏然回神。
两个人的争吵应该结束了,他看到蔚珩的墨水溅到深木色地面,便宜儿子夺门而出,嘴里咒骂着:“老顽固。”
蔚珩对他苦笑,低头收拾地面和凌乱的桌面。时既迟没有插手,独自走进暗门里,找出那个装着照片的木匣。
密码是236127,匣子开启,沾着脚印的照片出现在时既迟眼前。
他灵光一闪。
好像突然理解了密码的含义。
他拿着照片,一掌拍到蔚珩的桌子上。既然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他也懒得多问,只是安静地看着照片,等着蔚珩的反应。
蔚珩搂住他,讓他坐在对方腿间,短硬的头发扎在他的下颌,蔚珩把头埋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方才对峙时的凶恶姿态一扫而空,隐隐疲倦:“在你面前失态了。”
“你更失态的样子我都见过,还在乎这点?”时既迟任他抱着,腰间被紧紧箍着,时既迟并不反感,转而问道,“236127,他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