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汪小春向他伸出手,李知也顺从地将一条手臂伸过去。
汪小春将他的袖子卷起来,先前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了,汪小春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点儿,她刚想说什么,车子却猛得一震,两个人同时向前一晃。
“怎么回事!”
“抱歉,太太,前面有人追尾了。”司机向她道歉,李知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向外望去,也就是这随意的一眼——
李知遽然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之后的一切都好像是在一秒之内发生的,他挣开汪小春抓着他的手,推开车门向外跑去。
车还没停稳,李知因为惯性摔倒在地上,可他顾不得膝盖处传来的疼痛,李知将汪小春的惊呼抛在身后,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一抹身影奔去——
李知在来来往往的车辆中穿梭,他疯了一样摆动着双臂,用最快的速度跑向路边……
李知死死地盯着斑马线对面的那个人影,白色毛衣,灰色外套,脖子上挂着头戴式耳机,脚上踩着一双纤尘不染的球鞋…李知抬手擦自己的眼睛,一下又一下,力气大的将眼皮都擦红了,擦痛了。
那个人就站在人行道边,对面亮起绿灯,身边行人来来往往,李知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一步,克制不住地走向那个人……深秋的风拂过李知的侧脸,纷扬的发丝遮住他的眼睛,他闭上眼睛,当这阵风停下的时候,绿灯停了。
红灯亮起,车辆在李知面前驶过,扬起的车尾气逼的李知向后退了一步。
他不知道对面是什么时候又变成绿灯的,总之当车终于开完了,当李知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向对面奔去的时候,对面的那个人,已然不在了。
短短几分钟,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也像一阵风一样拂过他的眼睛,而后再也不见了。
李知的心尖痛得发麻。
也在这时,他的手臂忽然一痛,李知睁大眼,猛然转过头——“明……”
他微微张着嘴,盯着面前那个人的脸,硬生生地将后半句话咽下去,咽进肚子里,那感觉像生吞刀片,刀片将他的喉咙刮得皮开肉绽,于是李知又不得不吞下一口腥浓的血。
“你疯了!”汪小春美目圆瞪,“谁教你的就这样跳下车去?你想被撞死不成!”
汪小春不由分说地将李知扯走,重新扯回车里。
之后将近一个李知的车程,李知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只是转过头望着车窗外。
可他什么也没有看清楚,他的眼前蒙着一层水雾。
***
汪小春着急忙慌地要将李知接回来,主要是因为周国雄回国了。
说起来,周国雄也是惨的不行——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儿子刚出生就死了,一个儿子被他亲手扔去国外,几乎已经断了父子关系,现在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也就李知这一个儿子。
周国雄一向不是很喜欢李知,这汪小春是知道的,他嫌他孤僻,嫌他木讷,总有一种刻在骨头里的,去不掉的穷酸气……这也没办法,从小带大的儿子他尚能说“发配”就“发配”,更不必说这半路捡来的便宜儿子。
汪小春是生不了孩子了,这可不代表周国雄就不能还有孩子,以他的身家,如果他想要,再要一百个孩子都不是问题。
汪小春绝不能容忍再出现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来与她竞争,三个人必须牢牢地绑在一起,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至少要让周国雄这样觉得。
所以当周国雄回家后,汪小春提出了全家一起去寺庙祈福。
“祈福?”周国雄闻言有些诧异,“你以前不是不信这些的么?”
汪小春浅笑着拍他一下,“中国人哪有真不信这些的……更何况……”
她不知想起什么,眉心轻轻拧着,红唇微启,欲言又止。
周国雄一看她这模样,心尖尖儿就揪起来了,忙去搂她:“更何况什么?你说就是了。”
汪小春柔若无骨地将身子靠在他肩膀上,却没有说话,反倒是坐在边上的李知开口接了他的话茬:“妈妈这几天总是睡不好,说…说总是会梦到弟弟在哭,所以想去寺庙请大师做场法事。”
“胡说八道什么呢!”汪小春睇他一眼,她依偎在周国雄身旁,柔软的手掌轻搭在他的胸膛上,“是小知……”
“你前段时间都在国外,小知一回家就问我爸爸回来没有,问我爸爸在国外怎么样,也是我不好……总是都好都好地敷衍他,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是记挂着你,这不……都愁进医院了。”
汪小春这话说得李知汗颜,当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低下头,避开周国雄的目光。
周国雄未必全信汪小春的话,可最开始李知那句话又勾起周国雄的愧疚之心——汪小春的脸让她的话由三分真变成了五分,愧疚又促使这五分变成七分。
“这样。”周国雄叹了一口气,“都随你吧。”
周国雄晚上还有个会,在家里没坐多久又走了,宽敞的挑高式客厅里只有汪小春与李知这对母子坐在一起,汪小春不复方才那温顺柔弱的模样,她斜斜地瞟了李知一眼:“今天倒还挺机灵的。”
“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不错。”
她说了一半,又瞧了李知一眼,她坐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将李知的脸抬起来,汪小春左右瞧了瞧,又将手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