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了一下:“起来吧。在此处背书?倒是清静。”声音听不出喜怒。
胤禛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垂着小手,不敢抬头。
康熙走近两步,目光仔细地打量着胤禛身上那件奇特的坎肩。那材质……既非棉,也非麻,更非丝绸。灰白色,带着天然的卷曲纹理,触目所及,厚实且蓬松。
他伸出手指,竟直接在那毛茸茸的坎肩上轻轻捻了捻,又按了按,感受着那异乎寻常的柔软和弹性。
“此乃何物?”康熙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好奇和审视,目光锐利地落在胤禛脸上,“谁人予你?为何穿成如此模样?”
胤禛本来紧张得小脸发白,听到皇阿玛问起这坎肩,一股子与生俱来的、为大嫂感到骄傲的情绪瞬间压倒了恐惧。他猛地抬起头,小胸脯下意识地向前一挺,声音因为激动而格外响亮清脆:
“回皇阿玛!这是‘大嫂牌温暖铠甲’!是大嫂亲手给我做的!”他小脸放光,急切地补充道,“用羊毛做的!可暖和了!穿着它,背书都不觉得冷!您摸摸,可软和了!”
说着,他还主动把小身子往前凑了凑,恨不得让皇阿玛再多摸两下。
“羊毛?铠甲?”康熙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再次仔细地捻了捻那坎肩的料子,感受着那独特的厚实和温暖。
脑海中瞬间闪过几日前暖阁里那堆不堪入目的羊毛“垃圾”,再看看眼前这件虽然粗糙却已然成衣、且被儿子如此珍视的“铠甲”,两相对比,冲击力巨大。
“容芷……用那堆东西做的?”康熙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
“嗯!就是那堆!”胤禛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自豪,“大嫂可厉害了!洗啊梳啊纺啊,忙活了好几天呢!手上都磨红了!皇阿玛,这‘铠甲’可好了,比棉袄轻,比缎子暖!”
他生怕皇阿玛不信,小嘴叭叭地,努力把大嫂的辛苦和这衣服的好处都说了出来。
康熙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那柔软的羊毛坎肩上摩挲。羊毛……那堆腥膻污糟、被织造局斥为废物的东西……竟然真的……可以变成这样一件能御寒的衣物?
他深邃的目光望向大阿哥府邸的方向,一丝复杂而浓重的兴味,悄然取代了之前的审视。
“梁九功,”康熙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传容芷即刻进宫。带上……她做的这‘铠甲’。”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胤禛身上那件灰白坎肩上,补充道,“……还有那纺线、织造的工具,一并带来。朕,要亲眼看看。”
梁九功躬身领命:“嗻!”
皇帝的口谕像一阵风,迅速传到了大阿哥府。容芷正窝在偏院容芷的“工坊”里,对着新纺出来的一批线团较劲,琢磨着如何改进纺锤的构造,让线纺得更细更匀。听到传召,尤其是听到要带上工具和成品,心口猛地一跳——来了!赌对了!
容芷立刻行动起来。那件给胤禛的“初代战甲”自然要带上,还有几团纺得相对均匀些的毛线,那把原始的手摇纺锤,几根当毛衣针用的竹签,以及一小包经过初步梳理的、干净的羊毛絮。
想了想,容芷又拿起一件刚刚完成、还带着余温的物事——一件用稍细些的毛线织成的、靛蓝色的……坎肩?样式比胤禛那件稍规整些,但离真正的衣物还差得远。
匆匆换了身见驾的衣裳,带着“宝贝们”,坐上了入宫的马车。心,在胸腔里砰砰直跳,有期待,有紧张,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揭晓答案的兴奋。
依旧是乾清宫东暖阁。气氛却与上次截然不同。康熙端坐御案后,神情专注。地上铺开了一张干净的毡毯,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容芷带来的东西:灰白坎肩,靛蓝坎肩,几团毛线,纺锤,竹针,还有那包羊毛絮。
容芷依礼拜见后,康熙的目光便牢牢锁定了地上的物件。他没有立刻问话,而是起身,亲自走了下来。
他先是拿起那件胤禛穿过的灰白坎肩,仔细翻看,又掂了掂分量。接着拿起那件靛蓝色的,仔细对比,显然靛蓝这件在工艺上有了明显的进步。然后,他的目光被那架简陋的纺锤吸引,拿在手中掂量、观察其结构。最后,他捻起一小撮羊毛絮,感受着其蓬松和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