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溅在石板上,殷红如落日余晖。李明衍站在高台边缘,俯瞰着眼前的一切。夕阳西下,金红色的光芒洒在河谷上,与地上的血色交相辉映,分不清哪是夕照,哪是鲜血。禹工遗迹的古老石墙被染成了诡异的红色,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见证过的无数杀戮。山下,横七竖八的尸体铺了一地。有的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有的相互纠缠着死去,更多的则是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在血泊中。断肢残臂随处可见,内脏流了一地,浓重的血腥味即便在山风中也挥之不去。这是真正的尸山血海。李明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等待着那种熟悉的感觉——恶心、反胃、想要呕吐的冲动。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胃部平静如常,甚至还能清晰地分辨出空气中混杂的各种气味——血液的铁锈味、内脏的腥臭、泥土的潮湿、还有远处飘来的草木清香。这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泾水之畔。那是成蟜之变的残阳下。他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杀戮——堆积如山的尸体,肆意流淌的鲜血,还有那些临死前绝望的眼神。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偶然卷入的旁观者,却被那血腥的场面震撼得当场呕吐,整整三天都吃不下东西。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这太残酷了,人命怎能如此轻贱?可是现在呢?"李君!李君!李君!"山下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呼声。那些刚刚还在厮杀的流民军战士,此刻都高举着兵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在他们眼中,李明衍就是神明,就是救世主,就是带领他们走出苦难的明灯。"主公,我们大获全胜!"子它浑身是血地走上高台,脸上满是兴奋和崇敬。李明衍看着他,这个曾经只会带着族人苟延残喘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将领。而这种成长的代价,就是学会了如何更有效率地杀人。"伤亡如何?"他听到自己用平静的声音问道。"我方阵亡四百三十七人,重伤六百余人。敌军阵亡一千二百人,俘虏三千四百人。"子它兴奋地汇报着,仿佛在说的不是人命,而是某种货物的数量。四百三十七条人命。李明衍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有他们的家人在等待。可是现在,它们只是一个冰冷的统计数据。他听到自己说,"厚葬阵亡将士,抚恤他们的家人。"这是应该说的话,正确的话。但他心里清楚,如果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地让更多人去死。因为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李君。"吕括走过来,剑上的血迹还未干透,"骆越的残部该如何处置?"李明衍这才将目光投向跪在一旁的骆越俘虏。三千多人,都是骆越最精锐的战士。按照这个时代的惯例,他们的命运只有两种——被杀或被卖为奴。"筛选一下,"他淡淡地说,"留待后决。"留待后决。多么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意味着可能又有数百人要丢掉性命。之前的他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那时的他还相信每个生命都是宝贵的,都值得拯救。可是现在,他已经学会了计算——这些人活着的价值是否大于他们死去的价值?留着他们的风险是否大于收益?"喏!"吕括毫不犹豫地领命而去。李明衍继续站在那里,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山峦。他想起了在都江堰时,李冰曾对他说过的话:"治国如治水,有时候为了大局,必须牺牲局部。就像分洪一样,淹没几个村庄,却能保全一座城池。"当时他还在心里反驳——人命不是洪水,不能这样简单地计算。但现在他明白了。在这个乱世,人命有时候真的就像洪水,需要被引导、被控制,甚至被牺牲。"明衍。"阿漓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你在想什么?"李明衍沉默了片刻:"我在想,我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阿漓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山下的血腥战场:"你后悔吗?""不。"李明衍摇头,"我只是有些感慨。"他转过身,看着跪倒一地的四族族长和武士们。就在一年前,这些人还视他为敌人,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而现在,他们跪在地上,山呼万岁,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这种转变,靠的不是心慈口善,而是精心的计算和适时的杀戮。"这就是成长。"他轻声说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成长。多么复杂的词汇。从一个理想主义的工程师,成长为一个冷血的谋略家。从看到尸体就会呕吐的书生,成长为可以淡然下令杀人的领袖。这算是成长吗?如果这不是,那什么又算是?"李君!"巫明走过来,老脸上满是敬畏,"禹工遗迹已经清理完毕,随时可以开启。",!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今天这场血战,不就是为了能够顺利开启禹工遗迹吗?用一千多条人命,换来探索上古智慧的机会。值得吗?当然。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死的人会更多。骆越会继续压迫其他部族,部族之间会继续征战,百姓会继续在苦难中挣扎。而现在,至少在他的控制下,百越和流民都,有了发展的希望。代价是一千多具尸体,还有他逐渐冷硬的心。"准备开启遗迹吧。"他下令道。当他转身走向遗迹时,身后又响起了山呼声:"李君万岁!""神使万岁!""主公万岁!"主公。李明衍释然地笑了笑。从水工到主公,这个跨度不可谓不大。但这还不是终点。北方还有更广阔的天地,更激烈的争斗,更残酷的杀戮在等着他。到那时,他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有一天,他会变得跟嬴政一样,视人命如草芥,为了统一不惜一切代价?会不会有一天,他再也想不起当初那个单纯的自己,以及那个只想用水利造福苍生的单纯幻想?"李君?"无诸提醒道,"大家都在等你。"李明衍收回思绪,大步走向禹工遗迹。是的,他变了。从呕吐的旁观者变成了冷静的操盘手,因为这个世界不需要旁观者。这个世界需要的,是能够在血腥中开辟出一条道路的人。即便这条路是用尸骨铺成的,即便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会失去一些珍贵的东西。夕阳终于完全沉下山去,夜幕降临。火把被点燃,照亮了通往禹工遗迹的道路。李明衍踏上石阶,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身后是血腥的战场,身前是未知的遗迹。他,已经回不去了。那个会为死亡而悲伤的李明衍,那个相信可以不流血就改变世界的李明衍,已经永远留在了过去。现在的他,是门主,是矩子,是很多人的主公!是操纵生死的弈者!是这个血腥时代的参与者!这就是他的选择。当他的手触碰到遗迹大门的那一刻,他在心里对过去的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这就是我。然后,他推开了门。:()川流不逝:我在古代修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