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朱长跃鞠了一躬,留了句“谢谢您”,就此离开。刚才的“爸爸”就是最后一声了,从此生命中只有长隆朱总。
朱贝贝将车快速开走,开到能停靠的位置,才脱力一般靠在椅子上。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断亲,一刀切下去,伤口没见血,还是痛得她弯了腰。
她想哭,但又觉得此时的氛围不应该哭。她赢了。于是贝贝放上最欢快的音乐,车速飙到最快。北风灌进车里,她在寒气中冷却。她决定,晚上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在张束的家中,在最安全的地方。
本来是温馨一餐,最后的结果却是贝贝在激情演讲后突然醉倒。肉没怎么吃,酒也才下去两三杯。
杜润惊讶,“原来朱贝贝爆发力这么强。”
杜润帮张束将贝贝弄到床上,她的脸被头发埋住,李行的猫盘在她的头发里,和她一起打鼾。杜润就这么看着,突然小声说,别说,还有些羡慕她呢。
两人走出卧室,走进客厅,杜润眼里的感情一览无余。
张束问他,怎么,你也想断亲?
杜润没说话。
张束清楚,杜润也清楚,他断不了。
杜润问张束,怎么突然想要养猫?
张束淡淡,朋友的猫,放我这里寄养。
杜润笑,我最喜欢猫,但沈雪花不让我养,我小时候丢过几只猫就全明白了。以后我能来和它玩吗?
当然可以,张束点头。她和喵喵相处时间不久,但能看出来,这是个喜欢热闹的女孩,以前和安静的李行在一起总归寂寞。
杜润突然轻轻拥抱了一下张束,短暂的一下,旋即离开。张束没说话,只觉他心中可怜的小孩依旧在挣扎。也许杜润在等,等成功后,这个孩子就不再可怜。但成功从来不是幸福的保险。
杜润连吃带拿,将吃剩的饭菜端到了对面,也不是顶级美味,只是确实好久没吃到家里的饭,胃会舒服一点。
张束坐在桌前写文时,朱贝贝醒了。张束给她递水,她摇手,今天喝得不多,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密集,太累,情绪又激动,醉得好快。
张束坐在她身边,问,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朱贝贝点头,又摇头,想笑又想抽泣,最后终于挤出一句,“姐,我会幸福吗?”
好大的命题,人们对这个虚无的彼岸总是过分执着。
对于张束来说,能吃一餐好的的饭是幸福,能睡一顿好觉是幸福,遇到喜欢的天气是幸福,心里有了惦记的人是幸福。
如果生活每天由这些幸福构成,那就是奇迹了。
她问贝贝,和朱长跃在一起幸福吗?抛开权力、地位和资源,抛开面子,抛开奢侈,你幸福吗?
贝贝沉默。肯定是幸福过。
张束说,至少你没办法痛快说出这两个字,那么离开总是对的,未来怎样我们都不知道,但至少我们自己要先信。
贝贝握住张束的手。说对未来有恐惧感是真,世界变成这样,行业环境也到了谷底。人生至少还有四五十年,后面失业了怎么办,能不能过苦日子?但她又说,朱长跃不过也是一个高级打工人,他也有面临失业的风险。自己好歹年轻,有手脚,这个时代活活饿死也不是件容易事。如果哪天深夜后悔,再痛哭也来得及。从此以后她不想贷款和预支焦虑和痛苦。
贝贝安心和猫搂在一起睡去,张束却睡不着,杜润羡慕,她又何尝不是。她没有贝贝这么强,也没有贝贝这么有勇气,她能看清别人的事,也当然能看清自己。她有懦弱,也有贪婪,但她想,事已至此,反思无济于事,人总会被当下的局限困住。总有一天,她会冲破温室屋顶,彻底走出来。至少她要先信。
那夜张束睡得很不安稳,醒来数次,又不断入梦。
梦里,她反复进入一条温暖的河流,河水粉红,周遭奇花异草也是粉红,仿佛一条幽深的产道。张束顺流而下,在梦里反复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陌生却温暖,诡异又平静,像回到了生命的本源。但没有人回答她,四处寂静无声。
张束只觉自己越来越轻,越来越小。突然一阵浪涌来,兜头浇到头上脸上——
她猛地惊醒,只觉腿间一片濡湿,热热烫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