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束不爱他,但杜润依旧认为这是一段好婚姻。他们能接住对方的话头,让对话永远不落地,永远有机锋;他们关心对方的感受和需求;他们懂得彼此,当然不是灵魂最深处的懂,但婚姻里能在最高层次共鸣的又有几对呢。
但他不敢说自己爱不爱。爱是什么呢?
他想起偶然看到张束电脑里的稿子,她写,爱是包裹了对方痛苦的蚌壳孕育出珍珠;爱是得抑郁症时还想进行的吻;爱是哪怕人生最终尽头是虚无,也要享受彼此的体温;爱是愿携手共同走向死亡。
要接受,真正的爱里,就是会有严肃和痛苦。
“爱是艰难的。”
最后一句,杜润是在张束桌上的书里翻到的,里尔克写的。他听过这个作者,却没看过。
而后杜润买了他的诗,发现自己依旧读不明白。他不是里尔克的受众,里尔克就算活着,也一定不关心有没有他这样一个读者。
杜润不喜欢艰难,也无法理解天长地久的承诺。如果明天飞机失事,这样的誓言只会徒增痛苦。意外太多了。对他来说,爱是一起吃好饭,一起睡好觉,一起游玩,一起享受。是轻盈的,是愉悦的,是和张束不同的。
就比如现在,已经往山头走去的女人正举着手机发微信,她说,“李老师,我现在正在北海道,今日我们可以一起站在雪里。”
那边有了回复,“刚下手术,咱们的时差是不是又多了一个小时?”
张束笑,她竟然以为自己和李大夫离得近了些呢。
她也在想,好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呢。
好的感情,就是随时可以开启对话,随时可以终止对话,可以严肃认真,可以毫无营养。都不会有任何负担。
而她懂他的逃避,他懂她的纠结,她懂他其实会因为普通有些许自卑,他懂她有放不下的虚荣。他们在对方眼中由优点和缺点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优点闪着金光,缺点是可以被拍掉的尘土。
她和李行相爱,希望对方一辈子按照自己的心愿而活。
如果平安喜乐的代价是平庸,那也很好。
张束在想爱。杜润也在想爱。他们理解的爱竟如此不同。
就像此刻她上山,要去温暖的地方看雪;而他下山,还要在雪场中驰骋。人与人就是这样错开的。
杜润终于收回目光,踏上雪板,在身后甩出一片雪做的屏障。
那天直到晚上泡汤,两人也没碰上朱贝贝和厉害男。
屋里的私汤泡完,杜润又发微信喊张束去泡露天,露天汤池的景色更美,还提供免费冰牛奶。
张束不喜欢赤身裸体,杜润嘴上说自己的身材一流,但还是预约了一个没人的时段。
男汤女汤,隔着帘子,隔着石头,说话堪堪能听清。
夜里的雪很美,饶是张束夜视能力一般,也能看到纷纷扬扬的雪片。远处,点点灯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之前的事,也聊后面的打算。
杜润感叹,目前鼎盛和长隆打了个平手,听朱贝贝说,送给张束的那百分之五也是给朱长跃做代持,这老狐狸,后面一定会要求代持还原,到时候每家各占百分之五十,自己依旧是夹心饼干。
但是,但是,他还是想在有限的条件里,实现自己的理想,给最多的人带来保障。
张束那边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杜润以为张束睡着。
他喊,张束,张老师。
张束说,我在。又问,杜润,如果你尽了全力,还是没能实现,你会怎样?会辞职吗?
杜润想了想,语气难得确定又坚决,不会。我会尽力让医院贴近我的目标。做不到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六十一也可以。他们老得比我早,下台比我快,我可以等,可以熬,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我的上一家医院,不知道你的评价,但患者处来的好评率一直很高。
就靠着这些,我也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