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五年,榴月十四。
即将夏至,天高日明,燥热悄声积蓄,江河正值汛期翻涌。
大洛朝西南边陲,梁州荒芜山林。
漫山遍野杂草丛生,翠绿欲滴的粗壮树木被狂风吹弯腰,林中惊雀无处落脚,天色阴沉山雨欲来。
驾……驾……
急促驭马声昭示着驭马之人的迫切焦躁,可更让人绝望的是,翻过这座山岭仍是山岭,只见草木遍寻无路。
一连串马蹄印紧紧追随,专寻小道,踩得草木凌乱,只待一场泼天的雨,便足以把这些不经意间掀起的波澜荡平。
风卷翻原本盖在头上的披风,乌发再也束不足,漫天地随风而舞,而此刻也半分顾不上仪态。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没想到她刘梧今日居然要葬送在这个无名山林。
她真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他的。
*
今日之祸全源于那位传说中的诸葛麒麟子。
起初不过以为武昭帝偶感风寒,但缠绵病榻数月至今不见痊愈,那些压制不住的皇子间党争已势成水火。
谁都明白,武昭帝驾崩后,要么问鼎至尊,要么就身首异处。
刘梧再清楚不过她的筹码。武昭帝还在,她还能挟正统之名起势,可一旦崩殂,她没有强大外戚相助也没有兵权保命。
所以前些时日梁州传来线索,诸葛一脉现身,她才不惜铤而走险亲自离京想要博一个生机。
有料想到此行不会顺利,但没想到她不过刚踏足这地界,线索便猝然断掉,诸葛族踪迹消失得干干净净。
种种都说明那麒麟之才并不想进入到波谲云诡的朝野。
但反而也证实消息确凿,传闻中助她刘氏太祖一统山河的“诸葛”确在梁州。
怀璧便是其罪,惊世之才却避庙堂之外,何尝不是道貌岸然自私懦弱之辈。累累白骨堆起来的皇权,这人可以不是她的踏脚石,但绝不允许成为她的拦路虎。
永殊是动了杀心。
斩草要除根。
所以她为此停留半月掘地三尺。
翻遍西南各县县志,大海捞针万中寻一人难,但宁可杀错不能放过却简单多了。
但是因此动静闹得太大,被人发现了端倪。
也算得上自食其果。
这不,她的好皇兄们,争相派人来索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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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不对,没有人猜到贪生怕死的永殊会亲自前来。
这些人是来刺杀太子的。
豆大的雨点落在刘梧脸上,惊雷炸乌云。
真不知她这一出狸猫换太子,是赚了还是亏了。她的死讯传回京都恐怕会被她那些好皇兄笑死,谁能想到铁石心肠的刘梧会真的替她那痴傻太子哥哥赴死。
连刘梧自己都未曾设想,可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抢过太子披袍,在替他调虎离山的马背上了。
事已至此,再纠结那些恩情已是于事无补。只是哪怕今日处境,她也不允许她刘梧的命这么轻贱地叫人夺去。
终于,一路向西,见河湍急。
跑红了眼的马匹被死命勒住,马蹄凌空而扬,嘶吼声冲破瓢泼的雨幕,雨水自马鬃流下溅落入泥,浸染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