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洛西南梁州的夏天是闷热的,好像多急促的风都无法吹开这层压在身上的负累。
没有那魏紫阁那一盆接一盆的冰块避暑,蒲葵聊胜于无,阿婉所幸丢掉,一杯接一杯的酒往嘴里灌。
才从冷宫出来的时候,永殊还不敢过于松懈期待,于是整宿整宿睡不着。
永殊厌人醉酒,她不喜那样的失控颠三倒四。但她放任自己难得糊涂,不然漫漫长夜如何能眠,确也永殊酒量极佳。
阿婉扶额,婀娜的身姿晃得竹椅嘎吱作响。提起一壶酒,所幸放任自己倒在后面的靠背之上,晃荡着无意看到了头顶的整片星空。
“没有想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此等风景。”伸手欲要摘星。抓空几轮,才笑了又笑,她还真是有些喝醉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意识过来,她到这桃花村除了前几日竟然是夜夜安睡。
真是懈怠,哪天万一被人梦中捅个窟窿也是活该,还是她就真的如此傲慢,笃定这桃花村的平民百姓不敢伤她分毫。
在院子里余光太容易瞧见书房里的身影,真是在眼前阴魂不散赶也赶不走。
那林家姑娘大概带来的治水籍或许是比水经撰著更稀有珍贵的古籍吧?除了每天雷打不动为阿婉做陪她一起吃一日三餐,朱净尘扑在那方灯前书桌夜以继日。
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阿婉终于安静下来,有这个闲情逸致赏星。
京都的夜或许太亮,她还从未没有注意到星空原来如此的美,也或许是她那时忙着算计,来不及抬头吧。
怎么样都好,反正她现在是醉了。
原来以为的满天繁星,不过是数十或者上百,反正他们一贯喜欢把事说得庞杂。
确未曾想是这样数也数不清,或亮一些或暗一些,但是在数不胜数面前那些微弱的差距甚至看不出差别,偏偏还能相安无事的一同挂在这天穹之上,共缀夜色。
斗转星移,星河照黎民,黎民映星河。
“或许钦天监那群装神弄鬼的饭桶天天夜观天象的说得也有点道理吧。”
阿婉把酒壶对着嘴又倒了一些,只是拿得不太稳饮得也太急,半数的酒倾倒出来,顺着脖颈浸染透薄衫。
不知不觉中她也在这桃花村藏匿快三个月了,她手下的人要是还不能顺着她留的线索找到她,那真是货真价实的饭桶了。
也许是倒出来的酒把衣衫浸湿,夜风一吹,她竟然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
或许根本没有人在找寻她呢?
立马她打消这个念头。都怪该死的夜色,让她也生出惶恐,她不过也只是这茫茫星河不起眼的沧海一粟。
她也无甚特别,俏丽面容也不能当饭吃。甚至要不是遇到朱净尘那样的傻子,每日要殚精竭虑的恐怕就是如何活下来。
说来要不是那林家姑娘银两救济,朱净尘被她误了大好姻缘不说,这些时日也得去辛勤制陶沿街叫卖字画度日,哪里还能这般书海浮沉。
永殊自认唯己至上,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坑害朱净尘。
只是她不喜欢拾人牙慧受人之惠。
原本是瞧朱净尘寒窗苦读,赐他一个七品官位也算隆恩。
却未曾想他自有门路,连金银也不缺,让她赏无可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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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喝这么多?”朱净尘熄了灯走出来。
他知晓林芷薇到访之后阿婉便有些闷闷不乐,但治水钦差不日将抵,他得抓紧时间把新治水论重新整理好。望着阿婉眼底不自觉有些愧疚,他没有陪伴好她。
朱净尘蹲下,俯首去捡拾散落一地的酒壶。
满天繁星映照在朱净尘的玉冠青丝之上,熠熠生辉。骨节分明的手够上陶制灰扑酒壶更显得白皙透亮,一尘不染,袖口往上,露出的手腕挂着一串檀褐佛串。
佛珠圆润饱满刻着禅文,星河照佛,佛怜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