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汤药滋养着形骸,可她的面色却在几日的“好转”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苍白下去,眼下青影也愈发浓重,整个人透出一种被无形重负压垮的憔悴。
这夜,五月月华清冷如水,透过茜纱窗棂,在室内淌了一地银霜。
除却拆卸发髻,应槐灵盥洗时从不许人服侍,连换素绸寝衣时也要求旁人退至屋外,直到一切整理完毕,她才会唤云岫、晴眉进屋一看以便放心。
单薄烛光下,云岫看着自家四娘那张越发清减、锁着轻愁的脸庞,心像是被针扎过泛起一阵阵细密酸楚。
她想起那个风卷浓雾的深夜,想起她因去取物而侥幸独活的负罪感。
总算是老天开眼,将她的四娘还了回来,她云岫这条命,往后便是为了护着四娘,看着她平安喜乐。
可如今……四娘明明回来了,为何却比从前在桓王府时更添了苦楚,甚至,还多了缄默的疏离,她的四娘现在就连叹息一口也不肯。
“四娘,今日瞧着气色好了些,”
云岫替她仔细掖好薄衾的被角,声音放得极柔,努力带上点轻快,
“厨房用陈年绿豆并北杏仁细细熬了汤,小火煨着,明早起来用最是清润。四娘今夜定能安眠,一觉睡到天亮。”
应槐灵靠在床头,对云岫露出一个浅淡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她知晓云岫这几日的辛苦,更明白云岫眼中那份深藏的心疼与担忧,她不愿再让这份担忧加深。
“嗯,辛苦你与晴眉了,”她的声音带着病后的微哑,却刻意放得柔和,“这几日我睡得安稳多了,噩梦也少了,想来是快好了。你快去歇着吧,不必守我。”
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玩笑意味:“再这样熬下去,怕是你和晴眉先要累倒一个,到时候少了人伺候我这个病秧子,我可是会闹的。”
云岫被她逗得抿唇一笑,眼里的心疼却更深了。她如何看不出自家四娘强撑的轻松?那笑容里的勉强、眼底深处的疲惫与愁苦,都让她心如刀割。
“那四娘就大闹一场,任谁来了也不忍让,”
云岫强忍鼻尖的酸涩,笑着回应,“只可惜我与晴眉的身子骨壮实,怕是不能给四娘这个机会。您安心睡,我看您睡下了再走。”
“好。”
应槐灵顺从地应着,乖巧阖上眼帘,浓密长睫在她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仿佛真的沉入了梦乡。
云岫坐在脚踏边上,静静地凝望着她。
烛火跳跃,光晕笼罩着她沉睡的容颜,温柔、静谧,但也衬得那脸色愈发苍白、脆弱。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淌,窗外的蝉鸣也稀疏下来,夜更深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岫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自家四娘微微起伏的胸口,那里,素绸寝衣柔软布料下,隐约有一个小小的、硬质的凸起。
是什么?
云岫微微蹙眉。
她记得四娘素来不喜贴身佩戴饰物,尤其安寝时更是如此。
怕是什么硬物硌着自家娘子,扰了难得的安眠,云岫犹豫了一瞬,还是极轻、极缓地伸出手去,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入那微敞的衣襟领口。
触手微凉,是块质地细腻的玉石。
云岫屏住呼吸,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如同拂去蝶翼上的微尘,两指轻轻捏住那玉石的边缘,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将它从安睡者温热的怀中抽了出来。
一枚小巧玲珑的玉蝉,就这样静静躺在云岫掌心——玉质通透,雕工古拙,且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柔和的光泽。
云岫从未见过这枚玉蝉,更不知自家四娘何时得了它,又为何如此珍重地贴身藏着。而她只觉得这玉蝉虽小,握在手里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怕它掉落在被衾间,云岫便用自己随身的一方干净素帕将玉蝉仔细包裹妥帖。
她站起身来,目光在室内逡巡,只见床榻旁设有一张低矮的方形小几,几面光洁,上面只放着一盏温着的安神茶和一只小巧的螺钿漆盒。
云岫轻轻走过去,将包好的玉蝉稳妥放在漆盒旁边的光滑几面上。
这样,既不会遗失,明日四娘醒来也容易瞧见。
做完这一切,云岫又回首望了一眼沉睡中的四娘,确认对方呼吸依旧平稳悠长,未被惊动,这才稍稍安心。
吹熄床头的灯烛,只留下远处条案上一盏光线幽微的落地纱灯,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