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上笔墨纸砚齐备,却纹丝未动,一只小巧的铜香炉逸出清淡檀烟,缭绕着佛龛中一尊低眉垂目的木雕小像。
一侧纸窗半开,窗外几竿翠竹疏影横斜,漏入些许草虫鸣唱。
崔皓羿已在室内。
他背对着门,临窗而立。
未着巡防宫城时的明光银甲,只着一袭素净的月白细麻襕袍,少了几分凛冽,平添几许沉静疏朗之气,倒与这佛门清境意味甚为相契。
不知是否等待已久,那颀长背影透出一丝紧绷。
推门声让他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接。
空气凝滞,抽走了所有声响。
应槐灵预演了无数遍、冰冷决绝的对话,在他目光的注视下,也冻结在唇边。
那双一如初见般清湛的眼眸,此刻清晰映着她的身影——一袭耀眼刺目、不同平常的石榴红。
他似乎并不在意她刻意装扮的熟悉模样,目光只在她脸上略作停留,随即便极其自然地向下扫过——最终,落点定格在她腰间。
那里,华美衣料勾勒出腰身曲线,却空空如也。
崔皓羿脸上没有过于明显的神情变化,甚至连眉峰也维持着方才的弧度。
只是,他眸中神采还是寸寸黯淡下去,不是顷刻间消散,而是一丝丝、一缕缕,缓缓消退。
一种平静而深沉的失落,如同盛夏潮气,瞬间弥漫开来,打湿他整个胸背。
他沉默着,唇线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方才那份因环境而生的疏朗恬淡荡然无存,只余一片沉寂的荒原。
无声,却重若千钧,看着他这般失落,应槐灵只觉喉间一紧,呼吸都为之一滞。
不受控制般,她声音带着轻颤,辩解脱口而出:
“我、呃……那个鞶囊的机关,我尚未明白,所以玉蝉也没来得及放进去……”
话一出口,她便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为何要解释?她是在心软吗?还是在退让?
她分明特地换上代表崔清婉的华服,她早做好了斩断一切的准备,可为什么,为什么只是看着对方仿若全然接受的失落,她便会难过得做不到绝情?
当真可笑!
“是羿粗陋惯了,未将其中关窍详述明白。”
崔皓羿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看着她,眸光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快地掠过,随即归于一种近乎温和的平静。
没有追问,没有怨怼,只有近乎理解的接纳,仿佛她这拙劣的苍白借口,已足够填平他心中那瞬间的荒芜。
如此卑微的姿态、如此简单的回应,却像一把坚钝的锉刀,缓慢而持续地磨砺着应槐灵的神经。
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懊悔与自我厌恶不断涌起,她精心构筑的堤坝,在这男人沉默的注视和温和的回应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自欺欺人。
她下意识收拢手指,以指节相互挤压的痛楚来提醒自己坚定立场,可那些早已备下的决绝之辞,却愈发沉重地淤塞心头,比来时更添几分酸涩,更加难以启齿。
精舍内,檀香依旧袅袅,唯余两道目光在空中无声胶着,纠缠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