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曾经,在这听政大殿上,敢与摄政王论战、掌掴公主的人。
林妍病弱了一年多,交权放手了一年多,朝堂上换了一批人,可林妍的威名犹在。
一时朝上没人说话,都去看轩明脸色。
轩明盯着林妍,问她,“你有何说法?”
林妍嘲讽地勾唇笑了,旁若无人地一步一步提裙走到御案前,胜似闲庭信步一般,她道——
“清者自清,臣妾何必以市井风语自污?”
她说着踏上白玉阶,走到丹樨上,林妍站的笔直,自有风骨,居高临下地看着轩明,一手从御案上的奏疏里捡出礼部尚书所呈的奏折,看也不看,“呲啦”一声撕成两份,又“呲啦”、“呲啦”地撕成一缕缕、一条条——
“这些市井流言,没得污了陛下眼睛,还是不看的好。”林妍语气平静又温柔,而后转身,大步离去。走过礼部尚书的时候,扬手抛了攥着的奏折碎纸片,不偏不倚,兜头落了礼部尚书一身一脸。
满朝文武的眼光都盯在她身上,上百道目光,震惊的、审判的、轻蔑的、指摘的、刻薄的、忌惮的、鄙夷的、气愤的……若有实质,都盯在林妍身后。
林妍也都浑不在意。
她只留下一句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不要动我底线,下不为例。”
夜来雨骤风疾。
一夜暴雨,打落满庭绿叶残红,一地泥泞。
清晨雨停,林妍醒得早,叫人搬了椅子坐在屋檐下。雨后泥土的气息清清凉凉,湿湿潮潮的。屋檐还在淅淅沥沥地滴水,地上青砖水凼里浮着奋力在游的蚂蚁,林妍想起来第一次遇见楚奕的情形来——
也是这样一个新雨后的日子,初入京城的他被三皇子一行纨绔少年刁难,骂他叛国佞臣之后,被泼了一身的鸡汤。
她那时候还是个乞儿,天天饿肚子,见吃的就走不动道,满心满眼净可惜那鸡肉鸡汤去了,居然当真腆着脸,问楚奕要他衣衫煮鸡汤去。
真是个孩子。
难为楚奕不嫌她傻,还收留她。
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林妍忍俊不禁,低低地笑。
夏莹走过来,很是忧心忡忡地,说她道,“你还笑呢,外面风言风语的传成什么样子了!”
“嘴长在旁人身上,我哪儿管得住呀。”林妍心情倒还不错,捏了新腌的杏干慢悠悠地吃,还对夏莹说,“这杏干不错,酸酸甜甜,也不腻。”以前楚府里这种零食都是府里自己腌自己晾的,回味里有点甘草的香气,别处买不到。她小时候就喜欢吃,后来楚奕常给她带。现在没了,她只能自己动手,试了好多方子,才终于有几分以前的味道了。
脸皮嘛,磨着磨着就厚了。以前被那新入京城不知水深水浅的知州夫人骂几句腌臜话就气的她忘了贵贱之别叫冯总管绑人,连累楚奕跑前跑后大半夜的还给她收拾烂摊子,现在,对满城的风言风语她也能置若罔闻了。只是还是修炼的不够,林妍在心里反省,昨天她到底还是有些冲动,上殿撕了礼部尚书的奏章,还敲打威胁了轩明一番,把这一年多伏低做小的功夫都给白费了。实属不该呀,想想换了楚奕,顶着叛国佞臣之后的名声从小被骂到大,叫人当头泼鸡汤都能忍,自个儿这养气的功夫,还是修炼的不到家。
“你可真是……”夏莹不知道说林妍什么好,问她,“你就一定要做这个皇后?”
“瞧你说的,”林妍笑道,“我不嫁他,还能嫁谁?功高震主呀,我只能入宫了。”
夏莹急道,“妍儿,你不能拿你后半辈子开玩笑!”
林妍叹声说:“我认真的,没有玩笑。但与他得存三分情谊,能叫我清清静静地了此残生……足矣。”
玄同会应当都已收到了她的消息,纷纷去投楚奕去。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各地夏粮都熟了,分批转运烟州去,虽有些波折,却还都在她掌控之内,大体一切都顺利。只要江南不乱,再牵制车黎部两年,楚奕就能有足够壮大起来的时间,她的事情就做完了。
徐老太傅的话她想过,徐老太傅的担忧也不能算错……可是,一连五天的噩梦后,林妍想明白了,不会划江而治,她也不会落入那样两难的境地,因为……她总归,可以选自己的生死。她已经做过一次的选择,这个不难。至于死后,林妍才不管她死以后轩明洪水滔天呢。
“三分?”夏莹气的冷笑,“但有三分情谊,他昨日能召你上殿?想你在楼里时候,那些污言秽语的孬话什么时候能传进你耳朵里!”
最多打趣她与楚四少爷几句,言辞还得放尊重,若哪句里不小心有对姑娘家不尊重了,可就真是马屁拍在马腿上了。那会儿甚至有人私下里传,笑楚四少爷情窦初开,把抚影姑娘当小夫人疼爱了。都说谁家姑娘能得婿如此,当真是福气。
就是有一年盛夏,也是酒饮多了,德王世子、梁家的公子几个人游宴上笑楚奕太宠抚影,说他年轻不知道她们这些青楼姑娘的妙处,要教他玩儿。眼看一群人放浪形骸,拉着作陪的倚翠阁的姑娘们调笑要过火,楚奕叫小厮来添茶,却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壶,滚烫的茶水都泼在了他袖子上,楚奕说着失礼回去更衣,赔罪告辞,拉着林妍就离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