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犹怜。
阿史然深吸一口气,坐在了林妍床头,把她黏在额头上的发丝拨开,说,“你睡吧,没事了。”
林妍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刚合上眼,窗外,传来一阵悠远绵长的号声,连连绵绵,有呼有和,在王城上盘桓不绝。
深夜的信号,不同寻常。
林妍也听见了,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撑着身体慢吞吞想坐起来,问,“什么声音?”
阿史然忙让她躺回去,“你惊了胎,云统领交代过,这几日你都要躺在床上,不能乱动。”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仍是很平静,除了那一阵阵莫名的号角声。阿史然说,“你安心睡,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林妍澄澈的眸光含情,看着他,点点头,柔声说,“我等你,快一点。”
阿史然说好,给她盖好被子,出去唤云澜找人进来照看林妍,嘱咐云澜加派人手看护寝宫。又带亲兵出宫查看。
王宫外,王都的车黎勋贵,联合叛变。
与入城搜捕的五千兵马战做了一团。
说不清哪里先打起来的。有几家勋贵以为事情败露了心虚,神色鬼祟,搜查刺客的小将军见他们神色不对,更要搜寻的仔细。勋贵更怕了,于是想着先下手为强,就提前动了手。
两家三家都动起手来,隔壁的勋贵家见了,大喊“大将军王屠城了”,纷纷吹响了号角。
号角,就是此前勋贵们串连约定好的起事信号。
于是早有准备的犬狄勋贵,抄起早就磨好的钢刀,纷纷杀出府去。
而哪怕没有参与叛变密谋的勋贵们,听到一声声“大将军王屠城了”的呼喊声,再看城外的兵马登门搜捕、一片片冲天的火光、不分敌我厮杀成一片,混乱中已无从分辨虚实真假,被裹挟着,也向城外冲出去。
入城的五千兵马只知道是搜捕刺客,哪想竟是整个王都的勋贵武士们集体叛变。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兵荒马乱。
再说城外。
城外的二十万铁骑都是犬狄人。
阿史然与林妍约定不准林妍动到他的军中,林妍也守约,勘考与他军中武官无关。
可犬狄的贵族,凭的就是血缘。
犬狄那些在朝的那些酒囊饭袋,什么叔伯兄弟,一半都在军中,从上到下的犬狄军官体系里,都充斥着犬狄勋贵们的族亲,甚至有些人曾经或者以后也会去到军中——
唇亡齿寒。
这些时日,都在悄悄串连。更在林妍授意望风使与死间的暗中协助下,把线桥给他们搭的顺顺的,把消息帮他们瞒的死死的,又有林妍她亲自看着阿史然,没叫他收到一点大军哗变的消息。
阿史然的车黎狼骑,在这一夜,大乱。
二十万大军分在城东与城西两处驻扎,冲出王都的犬狄勋贵直奔两处大营,与军中将军们里应外合。当然叛变的军队只是一小部分,可哪怕只有十分之一,自己人从内里杀起来,破坏力要比外人攻打大的多。
营帐里的同袍们鼾声震天,一个十七岁的犬狄小兵起夜,他已经在军营里呆了十年,都快忘了阿妈和家乡是什么模样了。他刚才梦到了姑娘,香软的姑娘,小伙子露出痴痴的笑。车黎的男人从七岁起,兵役二十年。再过十年,他就可以离开军营了,到时候,上官会依照军功给他安排一个婆娘、送他一些牛羊和汉人奴隶,他就可以再生一群小娃娃了。
提上裤子正要回床上睡,忽然他听见外面有刀兵喊杀声。小兵奇怪,但这声音太熟悉,他不会听错。小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揉着朦胧睡眼走到门前掀开帘子——
看见隔壁的营房,许多同袍骑着战马挥着屠刀,在砍杀自己人。
小兵大骇,尖叫着忙喊起营帐里的人:“快起来快起来!外面杀起来了!快快快!打起来了在杀人!”
车黎的狼骑,人人都上过战场见过血,“杀人”二字有着骨子里的肌肉记忆。有凶悍的老兵脑子还没清醒,听见“杀人”就应激,跳起来拔刀就砍。
小队长冲出营帐,只见隔壁的营地全副武装的骑兵提着带血的刀就往这边冲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不能待毙!摘了腰间的号角憋足了力气吹起,瞬时吹醒了一座座营帐。
杀!
不知道敌人是谁的厮杀。
这样的情形在二十万大军的军营里接二连三地发生。
十六七处营房先炸起来夺马叛逃,与巡逻的士兵打杀起来。睡梦里的大多数犬狄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集结的号声飞速整备,出帐就看营地一处处火光冲天,不知是敌袭还是内乱,更有林妍安插的死间和望风使有意添乱,于是一片片营房打起来,越来越多的营房打起来,几十万大军都稀里糊涂地自己人与自己人打起来,杀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敌我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