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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风波（第2页）

谢临煊朝她走近，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距离近得苏沐童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属于战场统帅的冷酷与决断，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他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沐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唤她名字，却是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这些事，本侯自有分寸。你……”他的目光在她带着惊愕和一丝后怕的脸上停顿了一瞬，语气奇异地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安抚的强硬，“只需安心住在此处，好好将养，旁的事，不必忧心，更不必插手。记住，这府里的水很深，莫要轻易涉足。”

他是在警告她远离漩涡中心，也是在……保护她？

苏沐童的心跳因他靠近的气息和他话语中那丝奇异的缓和而再次紊乱。她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仿佛蕴藏着千军万马和无数未宣之于口的谋算。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身下的锦褥，指尖冰凉。这是绝佳的机会！她必须说出来！

“侯爷……”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刻意压低了，“只是……只是夫人她……印堂青暗，唇色淡紫，气息短促微有滞涩……这……像是……中了毒已久！”

“中毒已久？！”谢临煊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方才在萱草堂压下的怒火如同被浇了滚油，轰然炸开！他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你说清楚！”

他眼中的风暴太过猛烈，苏沐童被那实质般的杀意惊得心头发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强自镇定，飞快地组织语言：“侯爷息怒！我……我只是依着一点微末的相面之术揣测。可能那个叫碧荷的丫鬟每日在令堂的补品里下了慢性毒药……”

她没有直接点出孙姨娘！

谢临煊的脑子飞速转动。碧荷是孙姨娘当年“举荐”到母亲身边的！谢临耀更是孙姨娘的亲子！方才在萱草堂，谢临耀那杯“失手”泼向沐童的滚茶……这两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知……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彻骨的森寒和后怕。若非沐童有这会相会算的本事……若非她此刻肯说出来……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轻响，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极力克制着立刻冲出去杀人的冲动。

他想起了军营中伙夫的闺女中毒就是被苏沐童算中解救。

他猛地看向苏沐童，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希冀，声音紧绷得几乎要断裂：“沐童！你告诉我，母亲她……你可算得出解法？这毒……可还有救？！”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定北侯，只是一个恐惧失去母亲的儿子。所有的威仪、所有的城府，在至亲安危面前，轰然崩塌，只剩下最本能的惶恐与祈求。

苏沐童被他眼中那深切的痛楚和恐惧狠狠击中。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临煊。他此刻的脆弱和无助，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让她心头发紧。

“有救！”苏沐童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清越而坚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侯爷放心！只要立即停用那‘补汤’，清除体内毒素，细心调养，必能恢复如初！唯独解毒的时间有些长。”

谢临煊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凝的决绝：“告诉我，该怎么做？需要什么药材？府中没有的，我立刻派人去寻！皇宫大内，我也去求！”

苏沐童不敢耽搁，立刻道：“药材并不罕见，关键在于炮制之法，需极其精准，方能中和毒性而不伤夫人根本。”

她走到桌案旁，谢临煊立刻亲自为她铺纸研墨，动作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急切。

苏沐童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字迹娟秀却透着力量：

“一、立即停用一切可疑汤药膳食，夫人入口之物，须由侯爷绝对信得过之人亲手经管！”

“二、解毒主方：鲜白茅根三两（捣汁），绿豆二两（磨粉），生甘草五钱。此三味，每日清晨，以无根水煎煮半个时辰，取浓汁一碗，分三次温服，连服十日。”

“三、辅以金针渡穴，疏通肝经、心包经淤滞毒气。需寻一位精通此道、且绝对可靠的医者施针，隔日一次，共七次。”她特意在“绝对可靠”四字上加重了语气。

“四、夫人体虚，毒去之后，需温补。取三年以上老母鸡一只，剔除油脂，只留清汤，加入红枣十枚（去核），莲子一两（去心），枸杞半两，文火慢炖三个时辰，每日午后服用一小碗，连服半月，不可间断。”

写完药方，苏沐童放下笔，神色无比郑重：“侯爷，此方关键在于‘鲜白茅根’，必须用新采挖、汁液丰沛的根茎，捣汁后立刻入药，隔夜则效减。绿豆粉需现磨，甘草需生用。煎煮之水，最好取晨间花瓣或竹叶上的露水，若实在难寻，也需用活泉源头之水，万不可用隔夜水。”

“还有，”她顿了顿，目光直视谢临煊，“煎药之人，必须心正意诚，全程亲力亲为，不得假手他人！火候需文火慢煎，忌急躁猛火。药成之时，汤色应澄澈微黄，若现浑浊，则不可用！”

她条理清晰，将解毒的步骤、禁忌、关键要点一一阐明，语气中的笃定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竟让谢临煊焦灼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下来。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北境军营中，一眼看破别人的“半仙”。

“好！”谢临煊接过药方，如同接过救命的兵符，眼神锐利如电，“青砚！”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青砚应声而入，神色肃穆：“侯爷！”

“你亲自去办！”谢临煊将药方递给他，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拿着我的令牌，即刻去府中药库，按方取药！库中没有的，去盛京最大的‘回春堂’，让他们掌柜亲自开库房取最好的！告诉他们，若有半分差池，我拆了他的招牌！鲜白茅根，你亲自带人去城郊向阳的河滩湿地，现挖现取！露水……去西山梅林，取最洁净的竹叶或梅花上的晨露！务必在天亮前备齐所有药材和露水！”

“是！属下领命！”青砚双手接过药方和令牌，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如疾风般掠了出去。

“至于煎药之人……”谢临煊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苏沐童身上，带着询问，“沐童，你可能……”

“我可以！”苏沐童毫不犹豫地接口，眼神清澈而坚定，“煎药需心诚，火候需耐心，我亲自来！只是……需侯爷寻一处绝对清净、无人打扰之地。”

“好！”谢临煊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感激、信任、托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就在这清漪阁的小厨房！我会命亲卫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母亲那边……”他眼中寒光一闪，“我会立刻过去，亲自守着！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再伸手！”

安排妥当，谢临煊转身欲走，脚步却顿住了。他背对着苏沐童，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沐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这无常的命运，“为何……她们要如此待她？”这个“她”，指的既是无辜中毒的林氏，又仿佛穿透了时光，指向了更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

苏沐童心头一震，看着那透着孤冷与痛楚的背影，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临煊没有等她的答案，或者说，他本就不需要答案。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清漪阁，玄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只留下满室凝重的药香和一颗久久无法平静的心。

苏沐童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清冷的夜风夹杂着细碎的雪沫吹进来，让她滚烫的脸颊稍稍降温。她望着谢临煊消失的方向，侯府这潭深水下的魑魅魍魉，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