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没有早朝,薛壑原该前往御史台上值,但他确实有些不适,头脑胀疼。于是让人递话御史中丞,让其今日代掌,自己歇在府内。
倒也并非醉酒之故,实乃连着两晚不曾睡好。
两回梦中他都梦见江瞻云,心中激动又酸涩,醒来却再难入眠。如此精神不济,前头那些胸闷心悸又被牵扯出来,喉间腥痒欲咳,后背已经隐隐渗出冷汗。
薛壑在书房服下一颗丸药,缓了会,用雪鹄传了封信,又唤来唐飞交代一番,然后回去内寝补觉。
醒来正值午膳时分,他精神好了些。红缨给他备了益州的黄牛肉,炖得软烂,制成肉糜铺在粥里,让他有了些食欲。
他持羹匙搅着粥糜,盯着那把勺子看了许久,直待红缨唤他方回神将粥用了。
“公子可别忘了给夫人写信。”红缨传人给他漱口净手,还不忘叮嘱道。
薛壑愣了下,想起她晌午的话,笑道,“放心,阿母不会急的。”
从熙昌三年他在郊外得到那份藏头诗,决定走这条路后,头一个告知的便是他的母亲。
那年,她本是想来长安随儿子定居的。丈夫已逝,女儿已有家室,她想陪着儿子。但闻他计划后,毅然留在益州养老,未踏进长安一步。
“阿母在你身边,多来累你分心。在益州,若你事败,许还能收你尸骸归故里。”
他的事,往后余生,就剩了一桩。
给江瞻云报仇,恢复江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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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上其实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你就算扶了我薛氏女上位,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听你命杀了明烨,可是明烨膝下如今已经有子嗣,即便去岁长子夭折了,但还有一子一女。他定然也不会让薛氏女诞下血脉,如此一来继位的还是他的子嗣!”
午后书房空荡,门窗开敞,阳光通透,朗朗白日之下薛允的这些话不该宣之于口。但也因为门户洞开,反而无人会觉得御史大夫叔侄在密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外围院门外的侍卫如常驻守,按时换岗。
薛允是第二个知晓此事的人,薛壑虽贵为如今的薛氏家主,然这般大的事一个人难以完成,自然绕不过父辈之中唯一在世的小叔父。
薛氏在京任职的子弟一共有二十三位,其中入职尚书台的三位尚书郎和分布在羽林和虎贲中的两位校尉皆是他嫡亲堂兄弟,原就觉得遗诏蹊跷,并不同意明烨继位,实乃薛壑开口方才顺应。后来知晓内情,任职校尉的薛七郎和薛八郎当下就提议举兵而起。
然而细想,举兵,师出何名?
于天下人眼中,明烨改了江姓,乃奉先帝遗诏继位,名正言顺。除非宣宏皇太女死而复生,要其将权力归还,而他不应,或是查出他夺权的铁证,如此方算师出有名。
否则举兵,薛氏便是乱臣贼子。
这日薛允过来,原是看见了雪鹄的踪迹,知晓薛壑在召唤当年赠予承华帝的那批精锐,当是要实施下一步计划。
只是,计划从熙昌三年至今将近两年,他和其他几个侄子越发悟不透薛壑的路数,尤觉无效,方有此一问。
最主要的是明烨如今改姓了“江”,那么他的子嗣自然也冠“江”姓,他日国祚流传,便还是江氏天下。
说到底,枉死的只是个人,如江瞻云。
“十三郎,你且与我说说。你到底是为报私仇还是为公义。”
“堂兄他们又去扰叔父了?”
薛允从窗前走回席案,叹声道,“你莫怪他们多问,他们不比我孑然一身,都拖家带口。若说为了大魏,随时可抛头颅洒热血。但若只是为了个人仇怨,你这样将他们拖下水,你父亲、整个薛氏都不会容你。”
“你四堂兄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薛允顿了顿道,“你要给你妻子报仇他们不拦,但若因此而动乱社稷,他们也不会从你。换言之,这天下只要还姓江,个人生死微不足道,哪怕是曾经的储君。”
“我听懂了。”薛壑深吸了口气,“之前不说,是怕漏了风声。但如今,还用我说吗?叔父,您想想近来的朝政,明烨可是司马昭之心已露!”
近来的朝政——
薛允正回想中,外头侍卫来禀,道是御史中丞求见。
薛壑颔首,“让他进来。”
“何事劳你过来,不能等明日我上值?”薛壑瞧御史中丞神色匆匆,额生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