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想一把掐死他。
在闹出更大动静之前,陈玄同及时阻止了她,朝她唇边轻轻竖了一根手指,利用她的同理心和善良神神秘秘地道:“嘘,别闹,惊动了亡者。”
这才看见站僵牌位前的长明灯已经被二人刚才的剧烈动作弄得忽闪忽闪的,夜风凛寒,即将熄灭了。
阿尸只好不情不愿的放过了陈玄同,从他身上下来。
一人一尸共同靠近那具站僵,陈玄同借着惨淡的月光,见那黑黢黢的灵牌上写着“王二之母王苏氏之位往生极乐”的长串小字。
阿尸拧着眉毛疑惑:【这个女尸叫王苏吗?】
陈玄同否认,王是她丈夫家的姓氏,苏是她娘家的姓氏,所以她叫王苏氏,至于她自己的名字不得而知。
阿尸见女尸双眼圈乌黑,青唇紧闭,身上浮出块状的水银斑:【她是自己服用砒霜死掉的。】
陈玄同微微惊讶,扫视小僵尸多了一分赞赏的色彩:“哦,何以见得?”
阿尸指着自己的脸:【我的脸就是这样的,我就是服用砒霜死的。】
陈玄同左右对比,确实如此。
“我其实一直纳闷儿,你才这么小就死了,究竟怎么回事?”
阿尸不以为然,轻飘飘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从一出生就死了,爹爹妈妈告诉我的。】
陈玄同沉默了,没有再往深问下去。或许是无法面对她含着忧郁的纯洁的圆圆的眼圈黑黝的大眼睛,无法保持像对其他人类那种冷酷麻木。
生与死素来是一件沉重的事,她一出生就死了,还以为成为僵尸是与生俱来的,自然不明白一出生就被杀是多么残忍的事。
忽然,他又厌恶这个拖泥带水悲天悯尸的自己。他寻找炼药材料就是寻找一出生就死的、怨气极重的僵尸,非是阿尸这等命运悲惨的,还做不到这般。
他不该对阿尸滋生任何人类感情,抓她的目的是炼药,她迟早要被收进宝葫芦里化成尸水,炼成尸丹的。
“服用砒霜而死,因为砒霜有防腐的效果。湘西这一代的老辈人死后很怕尸体被山中瘴气腐蚀腐烂,千方百计的防腐。富贵人家有口含驻颜珠的,有买厚重棺椁的,有穿金缕玉衣的。穷人连一口薄棺都买不起,只好在预感时日无多之时提前服用少量砒霜朱砂铅石,日复一日沉淀在体内,待死后再灌注水银制成僵尸下葬,用最穷的法子保证肉身不腐。”
陈玄同作为一名专业仵作,收敛了感情,冷酷解释王苏氏的死亡原理。
阿尸敏感抓住了他话语中僵尸二字:【既然都是僵尸,你刚才凭什么又说它与我们不同?】
陈玄同轻呵了一声,斜眼睥睨她:“你求知欲还挺旺盛的,估计又想找个什么法儿来对付我。不过我大度,告诉你便是了。”
阿尸蹙眉长凶毛。
“她这种僵尸是灌注水银和砒霜所造成的僵,是真正的死了,死的,僵的,没有感觉和灵识的,和任何无生命的物体一样。而你们是尸变的。”
涉及专业领域,阿尸是不太明白。
什么是尸变?同样服了砒霜,为什么她和爹爹他们就发生了尸变,王苏氏就没有?
这问题更深入了些。
造成尸变的原因通常有三,一则坟地凶,风水不宁,死尸下葬后魂魄不得安宁,酿成尸变。
二来死者因为某种特殊原因体内结出了内丹,类似于牛黄狗宝,这种内丹具有吸引能量的磁场,能够牵动僵尸起立卧倒,完成一些简单的动作,所谓的“扑人”也是内丹在吸食能量。
三来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死者因怨而死,死不瞑目,死于非命,怨气沸腾。因喉咙间聚集着一股怨气,喝不下孟婆汤,无法投胎转世,化作厉鬼僵尸回到人间复仇。
阿尸家族集体尸变化为僵尸的原因,陈玄同私下猜测第三者的可能性居多。
无它,家族性。
人都是一个个死的,有前有后,像阿尸家族这样全族无论男女老少同时死亡,同埋在一片坟地,连最小的阿尸也被迫服了砒霜而死,情况极为罕见,像极了某种灭门惨案。
既然死于非命,僵尸家族死后自然有怨气聚集在喉间,无需凶恶的风水也无需内丹,完成了最猛恶的尸变,十余年来游荡在人世间。
这些家族史按理说阿尸应该门儿清,看她懵懂的样子,她爹爹妈妈竟从未将这段恩仇和她说过。
阿尸确实听不懂这些复杂的原理,见道士讲得头头是道,专业性极强,内心难免多了一层忧愁。
他是个专业的茅山术士,并不是半吊子的,自己的逃跑更难了。
听着听着,阿尸便想到了自己逃跑失败被抓后,被他打得灰飞烟灭的场面,尸牙磨呀磨。
陈玄同发觉她走神,刮了下她鼻尖:“是你请教我的,又不好好听。”
阿尸猛然一激灵,鼻尖飘过一丝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