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人结婚以来,偶尔深夜会有这样的时候。
邓结明明睡得十分深沉,却会忽地全身紧绷,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呜咽。
郭嘉总是做好随时应对这种情况的出现。
他在第一时间醒来后,便会将妻子扶上自己胸前,一边唤她,一边安抚,手掌在她背后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贴着她的脸,用低沉温柔地声音哄着:“说怿,不怕……嘉在,家在。”
这根源还是那个兴平二年的那个带着焦味的秋季。
庐江城破,治所皖城被孙策率领的铁蹄踏碎了一城安宁。
太守陆康殉城,作为庐江首屈一指的富商大贾,邓家庞大的资产自然也成了首当其冲的掠夺目标。
当郭嘉和邓结历尽艰险赶回皖城时,昔日高大巍峨的三层豪宅被烧得只剩空骨,徒留一地焦土废墟。
他们避开守卫,从后罩房的破洞潜入。映入眼帘的,是断壁残垣,是焦黑的梁柱,是散落一地的破布碎渣。
空气中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另一种更为不祥的气息。
在废墟中没有找到其他痕迹的二人,寻至宅屋侧面的自给田地时,邓结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
园圃边,那棵老槐下,一堆焦黑得无法辨认的骸骨,被草草堆积在一起,十几二十来具。
她颤抖着靠近,强压着想要作呕的心悸,寻找着亲人的证明。
一些未被彻底焚毁的衣物碎片,让她的心终于彻底跌落谷底:
带有回纹的玄色缣帛是阿母惯常穿的深衣;
织金锦缎定然是阿嫂的袖口;
橘红色毛边的麻布她记得是侄子鸣儿最爱的料子……
她两腿一软,发出巨大的干呕声,咳不出又吐不出,甚至眼泪都掉不出。
巨大的痛苦如冰幕降盖她全身,只觉两眼一黑,直直向后栽倒。
郭嘉一直跟在身侧,眼疾手快接住她。
他此时的心也不好受。
两年前他们从这里出发,一家人急急切切地将病得半梦的郭嘉托上马车。
郭嘉仍记得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关切自己的模样,怀中揣着邓母赠他的厌胜钱,此刻也压得他心口发闷。
可他不能倒下,他得要护着邓结安全离开。
正当郭嘉抱着邓结折返后罩房时,一队巡查的士卒脚步声逼近。
“刚刚那有声音,快找找!”
情急之下,他躲进被洗劫一空却仍散发着腥臊恶臭的猪圈里。
他屏住呼吸,将邓结紧紧护在身下,听着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巨大的恐惧几乎扼住他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喵——”
“啪!”
一只橘猫从屋顶一跃而下,踩踏在半破的陶缸边,后腿一蹬,将皲裂的陶缸踢了个全碎。
郭嘉偷看一眼,那是他和邓结在槐树下初遇时躲在石缝里的那只橘猫。
当年它还跟着郭嘉在宅子里闲逛,逗得邓结脸红心跳。
只见那橘猫对着一群拿刀指着它的兵卒弓起背、炸毛竖尾,嘴里发出害怕的“呜呜”声。
“原来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