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倒猢狲散,李家如今犹如一盘散沙,有人附和:“那段时日常听得公子屋中传来打骂声,还有咒骂秦家人。看来不是白日活计做得多了,夜里胡乱做起梦来。”
有人惊讶:“难不成是李公子失手打死了人?一不做二不休那两个亦无端受殃?可怜见的,还都是六七岁的小孩子。老天爷,才出了清平伯幼子的事,这李公子究竟背了几条人命?”
武定侯妻痴笑疯喊:“还你命去,我替我儿还你命去!尔等秦家孤魂野鬼,莫要锁我儿命去!”
留守在李家的众守卫即刻上达天听,震惊朝野,至此三骨案浮出水面。
康乐帝当即着指挥佥事周鸣提审还有一息尚存的李盛及李袁达,这一次康乐帝直接越过了指挥使梁胥。
朝会时,康乐帝连斥了昔日与武定侯交好的几大朝廷命官,户部侍郎周全上前谏言:“陛下,李家成年男丁将要流放西北,李袁达妻苗氏如今痴傻不似常人,倘若此事真如苗氏与李府下人所说,那李盛便无将功抵罪一说。”
康乐帝眉头一蹙,长吁了一口气。
户部尚书严禀略一思量,上前一步斟酌着道:“既如此,国之太平盛世,李盛伤及五条无辜性命,恐会引起百姓恐慌。”
梁书文上前一步道:“严尚书,梁某认为此言差矣,当年定国公案陛下与太后娘娘已宽恕秦家女眷、秦家未成年男丁为官奴,此已是最好结果。”说罢,他朝前一拜:“就如周侍郎所说,苗氏妇已痴疯不认人,从她口中所出的话,微臣认为此事还不能一概而论应还需彻查,方知孰是孰非。”
“当年秦蘅既然能做出弑友这等事来,他秦家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由此也能给褚家一个交待。小靖宁侯刚从边关回来,可切不能寒了褚家的心。”
严禀捋了捋胸前的白胡须,剜了梁书文一眼:“梁大人你这是将陛下陷于不义。再者说你要如何解释这三个幼童为何会以此等方式夭折在李家。”
梁书文有些不服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可严禀为两朝元老得两任帝王信任,且这个人两袖起风,论谁都挑不出一点错处来,他看着严禀,心中这么思忖着便也不大计较了。
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他与他一个老头子置什么气。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左都御史郑诗,乍然在他耳际冷哼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因人就在其身侧正听个正着。
梁书文微微侧目看他一眼,却瞧见国子监祭酒鲁云木着一张脸看着他,他神色有些讷讷,轻咳了一声正欲上前谏言,周全已先他一步道:“陛下,微臣认为近日来这一桩桩事,说到底无非皆因一个秦字,好似有人成心而为。依微臣看,不若以这武定侯一家为引子,就此顺藤摸瓜将身后人细数揪出,太亦可放下心结。”
康乐帝龙目微瞪,众臣垂首。
康乐帝高高一嗓子:“周卿!”复又想起禁在东宫的太子,内心不由地起伏。
周全从容不迫,道:“陛下,定国公案已于十年前铁证如山,而今有人作祟引得朝堂上下惶恐不安,大将军亦不得安眠。亦成微臣与微臣同僚之后那些闲暇在家的妇人茶余饭后谈资,实为不妥。倘若能就此揪出幕后之人,太子殿下亦可今后安心乐业,天下太平,陛下亦可解这多年心结。”
众臣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周全这一棒子是打翻了一片人。
康乐帝怒火稍敛,陷入沉思,这的确是他想看到的。
他的皇儿二十出头,本是大展鸿图的年纪,实则早应成家生子,却因秦家一案拖到至今,东宫上下一片乌烟瘴气。他令陈桂贻送去的各世家适龄女子画像,一匣子匣子进,一匣子匣子原封不动的出。
他忽然感到一阵胸闷,余光一扫宝座下众爱卿,隐约间似在人群中看见了风华正茂之年三十出头的叙之,和那意气风发、志存高远的少年承奕在众卿里朝着他笑。
可承奕为何是少年模样?原来少年时的他最是器宇轩昂时。
恍惚间,似回到了少年时,父皇一遍又一遍的叮嘱他:“斯年,你应知待父皇有一日老矣,待归去,你应如何去做。”
恍惚间,又似看到了夜宁,身覆一身铠甲、手持长枪。只是转瞬,那盔甲下的模样便变成了他的老友少年承奕。
他心头一震,险些从宝座上滑了下去,身旁的陈大伴立时扶住了他。他稳住心绪,随即眨眨眼,又哪里还有老友叙之和承奕的影子。一别十年,白骨皆已埋入黄土,烟消云散。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一扫众卿,看见这些不成气的朝官,一个个垂丧着脑袋,要么不作声,要么滴溜溜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好悬背过气去。
陈桂贻低声提醒:“皇上?”
良久,他摆摆手,仰首自语,目含泪光:“三十九年朕之友,友已殇,二位老友可是归来看朕?”
身侧的陈桂贻闻言目光一凝,龙案下的满朝文武也纷纷一瞬惊颤。
陈桂贻正想再次出言提醒,康乐帝却正了神色,一扫朝臣中一直默不作声的罗聆:“贤侄,此事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