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几秒钟的沉默后,谢涵云淡然开口。
他扬起下巴,眉眼半垂,虽坐在低位,却陡然生出森然的威压。萧璁背后立刻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是闻人观被吓得退后了一步。
“沧水一路而来都是战死的将士,失魂种挖出来能堆成小山,埋藏的记忆数不胜数,不巧被晚辈拼凑出了大概。“
萧璁一字一句重复:“沧水之战当中,你就已经战死了——那百年前在江心岛斩杀大魔的、此时此刻和我对面说话的,又是什么东西?”
“是么?”
谢涵云叹了口气,冰凉地注视着他:“狡猾小豺。刚刚在识海里,你捂着不让我看的其实是这一段吧?我就说……野兽怎么会为本能的欲望惭愧呢?”
萧璁默默运气,用全部灵识护住自己的识海,墨色的海面上,破碎的记忆闪回如怒涛般汹涌。
黄沙漫天,无数粗糙斑驳的脚杆在面前奔走踩踏,一个小孩绊了一跤滚到地上,顷刻被踩断了手指,哭嚎与怒骂遮云蔽日。
“沙老黑来啦——”
白衣束发的身影飞踏到剑上,此时竟是逆流而行。人群中飘过左一句右一句的“这是哪位道长”,依旧没人停下逃命的脚步。
剑光闪过,摔倒的孩子被扔进妇人高举的手臂,衣角一转,青年又拎着后颈提溜起一只猫崽:“小狸花,沙妖来了,人都知道趋利避害,你怎么不回窝躲着?”
甘朔城中,女孩大快朵颐,修士在一旁笑看她。
“你和你哥哥走散了?”
“要是有羊腿就好了。”女孩这会再没功夫管她丢到西天外的哥哥,意犹未尽地叫道,“我还要喝酒!”
“我没钱了。”修士敲了敲她的脑门,“你不是已经辟谷了吗?怎么还割舍不下口腹之欲?”
江南。花月玲珑,江水里飘过的却是断手残肢,女子意犹未尽地舔干指缝里的鲜血,猛一回头,却在初绽的腊梅树背后看见那人惊愕的面容。
“十年不见。”他随后笑起来,“你长大了。”
森然的宫宇中,二人隔着一道江水一样铺满大殿的月光,互相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收手吧,蓝珠。”修士道,“我知道你的本心不想这样,只要你让澜昭帝停战,一切都来得及挽回。”
“一切都来不及了。”女人似悲似怨。
她说话时咬字和语调都有种野兽般的不知轻重,因此不太像人,可眼神里却有孩童般纯真的狂热。蓝珠在月下徐徐展开华美的袖袍,十分困惑又十分怨毒地说:
“人的贪欲啊……是这世上最脆弱、又最烧之不尽的东西。我只点了一簇火苗,秦白就烧红了眼——你瞧,烧得多好看呐。”
“这场火就是我烧起来的,谢涵云,你既然这么甘愿飞蛾扑火,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杀了你?”
“我会一丝一缕舔干你每一滴血,一点都不浪费……我会给你建一座最宏伟华美的地宫,让你死后登仙——不,我会把你做成我最喜爱的玩具,让你朝朝暮暮陪在我身边……你不喜欢这样吗?谢涵云,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还不死?”
残存的记忆雪花般冲刷着海岸,真相已呼之欲出。
——谢涵云在沧水之战之前就知道蓝珠的计划,甚至不惜引渡长江水阻止大魔降世,但为什么大魔真正出世后,他却放任它连屠三城,直到江心岛才出面斩杀?
萧璁抬头对上谢涵云的目光,那双眼睛表面平静如死水,瞳孔深处却血色翻涌。
那是腥重的魔气。
“你很聪明,”谢涵云说,“是我太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