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上,闻人观拜过牌位,回身见到这突然冒出来的道人,故作镇定地捻了捻胡须。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
他觉得这人似乎有点熟悉,没等开口,道人却先笑了笑,问道:“闻人家主,听说你昨日已被提拔为天枢阁副使,可这真是你自己所愿吗?”
没完没了的辩论不知道过了几个日夜,闻人观从祠堂的大火里猛然惊醒,一瞬间想起了这道人的名字。
“……谢前辈。”他猛地回到现实,看见闻人满若有所思的眼神。
他没有中幻术,这是……谢涵云赠他的机缘。
旁人看来不过片刻时间,可大宗师却几乎霎时苍白了几度,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不知何所依的蝶群在空中茫然逡巡片刻,终于一哄而散,消失在地宫中。
咔嚓。
细弱的破裂声这时才幽幽响起。小天下剑鸣不止,这柄威名赫赫的不世神兵竟从当中漫开蛛网似的裂璺。
元神剑碎,证明它的主人离魂飞魄散也不远了。
“我没什么能给你们的了。”
大宗师交代后事一样说,“我不知道蓝珠的傀儡术师承何处,但大概知道些原理,此术必须以炼制过的生人骨血为媒,将其安插在傀儡体内,方能受主人驱使。”
他指了指自己的残骸:“谢某早成枯骨,没有血肉可操纵,这根肋骨就是她用自己的骨头替换的。”
陆洄几乎立刻想到了那只诡异的右眼,转身望向地上的头颅。
不祥的预感在同一个刹那应验,“云黎”头颅上方堂而皇之显出一道扭曲的反光。
芥子镜的倒影里,一只黑手套包裹着的指爪当空伸出,咯咯的笑声阴森地炸响在空气中。
“不错,不错……这颗眼珠也算是炼成了。”
这声音十分阴柔,兴高采烈地说着怪话。未等剑光逼近,瘦削到病态的手飞快向头颅右眼眶中挖去,指尖一勾,带出一颗那颗翠色的珠子。
它五指一划,拈花似的将带血的眼珠拢在掌心,随后倏地消失在镜中,再也不见。
许久之后,谢涵云看了看一地狼藉,又看了看回身揽住萧璁的陆洄,突然一笑。
他的身影已经淡得近乎透明,反而与将军记忆中的大能涵云道人十分相似。
“此事已了,你可将我的遗骨带走,昭告天下,就说大魔已死,十二失魂障再也不会为祸苍生。”
陆洄突然道:“谢前辈,你知道这一百年的传说是怎么写的吗?”
“传说澜昭帝秦白穷兵黩武,终于在沧水使大魔降世。秦白不愿出兵降魔,使大魔连屠三城,杀至江安城下,大宗师涵云道人挺身而出,斩魔江心岛,并封十二金棺镇之。”
闻人观插嘴:“到现在江南还有百姓祭拜你呢。”
“怎会如此?”
谢涵云的震惊也和水一样不声不响,片刻后摇摇头:
“我这一生辜负太多人,尤其辜负‘小天下’这道剑铭。自以为已洞明世事,可最终不过困于私情,杀人杀己,是个魔头罢了。这般威名与我不符,传说谬误。”
“未必,”陆洄说,“谁也不能预知未来,也料不到自己现在拼尽全力成的是不是件蠢事,故而谁都不配指摘他人,只要一个问心无愧就好了。”
“你降妖救人、前线奔走、江安自裁的时候都问心无愧吗?”
谢涵云思忖片刻,笑道:“问心无愧。”
陆洄说:“那便是了。”
谢涵云喟叹一声,没再说话。
接着,他举起破败不堪的小天下,左手两指并拢,目若寒星,仿若一支没有回头的箭朝半空中涌动的魔气飞去。
炽烈的道心势不可挡地钻透魔气,烈火般烧毁一切又一纵而逝,大宗师和他来时一样干脆果决,没有一丝解释地奔着同归于尽轰轰烈烈而去。等余烬落定,地宫里盛开了二百年的莲花也顷刻一齐凋谢,如同一场飘转入泥潭的白雪。
一代大能谢涵云,至此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