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璀璨,星光微凉。
沈瑶卿看向迎风而立的卢淮景:“世人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将军可信?”
卢淮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眸光清寒:“世人都言,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可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沈瑶卿不说话,抬头看了看天,皓月当空,不染纤尘。
俗话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母亲遇害之时,神明在哪儿,穷凶极恶之人谋害他人性命时,他们可曾顾忌过神明在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神明冷观世界,世间的公道,母亲的公道,便由自己夺回。
卢淮景见她沉默,想起今日她跪在佛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微微一顿,道:“不过这是我的道,世人皆可有自己的信仰,瑶卿姑娘不必在意我的话。”
世间之道,千万条不止,有时一群人同行于一条道上,有时,一个人便是一条道,人人各不相同,不必左右他人的道,不必特意寻求同道之人,同行者亦有分道扬镳的一日,世事不可强求,坚守本心,走自己的路便好。
就如现在,他亦不会干涉沈瑶卿的选择。
“不。”沈瑶卿语气坚定,“我和将军所见略同。”
“我不信神佛,只信事在人为。”她又道。
夜华流转,笼在二人身上。
世人皆言善恶,但善恶如何定义,害人为恶,
以恶止恶是善是恶?世事纷纭,错综复杂,不囿于黑白两端。
卢淮景对上她漂亮的眸子,淡淡一笑,如此,才像她:“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爱恨随心便好。”
爱恨随心,沈瑶卿心中一愣,晏回溪经常警醒她身为医者要存仁义、守正道,若她用毒,就会罚她,从不手下留情,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师徒情分。
师父教她克己。
方丈见她,劝她放下屠刀。
可若她放不下那些恨呢?
她提笔,望着孔明灯发呆。
卢淮景微微凑近,看了一眼她的孔明灯,灯上空无一字:“怎么不落笔?”
“我……”她犹豫片刻,“我不知道该同母亲说些什么。”
她强颜欢笑道:“母亲去世的早,我们十余年没见了,我连她的模样也记不清。”
山风吹动灯纸,仿若蝴蝶振翅,发出微响,这么多年,她不是凭着回忆而回忆,她的回忆早已淡去,她是凭着念想回忆。
卢淮景心中微动,道:“若是你写的,无论是什么,想必你的母亲都会很开心。”
沈瑶卿记得初见卢淮景之时,此人分明生得一副极好的面容,目若朗星,眉如墨画,玉树临风,可偏偏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若腊月冰河般,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可如今他站在自己面前,却不似以往那般淡漠疏离,也并不让人觉得危险,许是因为身处清净之地,这里没有敌人,也不需要防备,所以这条冰河也会融化,变成潺潺春水。
尤其是那双眼睛,褪去冷泽后,显得柔和而温煦。
沈瑶卿放下笔,将灯拿起:“就什么也不写吧,放个灯,与母亲报个平安就好。”
无言胜过千言。
“好。”卢淮景低声道。
随后,他帮沈瑶卿展开灯囊,竹骨轻挺,素绢如雪,沈瑶卿点燃烛芯,焰暖微光,热气满盈。
一旁,阿依吐露的孔明灯已次第亮起,暮色中,飘摇星子般的暖芒。
沈瑶卿与卢淮景相互配合,托起灯底,焰光映绢,随后二人缓缓放手,孔明灯冉冉升起,越升越高,似要抵达九天。
沈瑶卿微微仰首,凝视着那盏无字灯,眼底泪光莹莹。
爱恨随心,母亲,女儿若逼自己放下恨,恐怕会更加愧疚难耐,寝食难安,不如就让我去恨吧,这是女儿自己选择的路,若是往后九泉之下遇到母亲,无论母亲要打要罚,女儿都甘愿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