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和光哪里知道,白天躲闪的弟弟,晚上在梦里又是怎样凶狠对他的。
少年的心事不能与人道,隋木莘只能钻进书里,企图扣出一个解释,又被四书五经浇了个透心凉。
四书五经不解释情爱来源,只有结论:乱|伦!淫邪!罪恶!
隋木莘还没实践过革命理想,就早早成了罪人,后来每次路过菜市口他脖子都发凉。
两年后隋木莘下定决心:不能再待在宁城。
去南方的当天,他把上千张混乱的情书烧光,只留下一封。去年八月,城门施粥,隋木莘给隋和光递过去的就是这一封。
跟他预料的一样,大哥看都没看就撕了那信。
隋木莘是一个哪怕試、也不敢试到底的懦夫。他最怕隋和光失望的眼睛,于是在烧毁情书后,一点一点,把少年时躁动的心埋入书刊,磨碎,洒进体面,再和着西南地区湿冷的雾,咽下一切酸甜苦咸。
但爱是他一个人的,自我感动,自欺欺人,自作主张,自得其乐,自寻痛苦,都是他一个人的,隋和光不必知道。
隋木莘在南方找到了教职,没有意外的话,他往后应該很少会回家乡。逢年过节,从信中只言片語里,琢磨出一点大哥的近况,就已经是很大的安慰。
但在去年,阴差来了。
前生和真相攻陷他。
*
前世,餘雙唯一一次挽留隋木莘,是在他即将回南方的学校时。
“……别走。”他恳求。
两人并没有捅破最后一層窗纸,还维持在好友的关系,君子之交淡如水,在隋木莘看来,他不該多过问餘雙的私事。
餘雙和他父亲的关系就是私事。
隋木莘只知道余雙不愿呆在隋府,可乱世能活下来就好,何况隋家不会缺余双衣食用度,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隋木莘不知道其他两兄弟做的事。
一心读圣贤书的呆子,谁会跟他透露这些?一个清高的年轻学生,哪怕察觉别扭,又怎么会主动去问肉|欲的丑事?
学校正在办游行运动,书社还要他主持。隋木莘很年轻,未来,还会跟许多人一见如故,志同道合。
隋木莘走了,穿着漂亮的新衬衣和能装槍的夹克,还有一條余双给的围巾,但余双到底是他小娘,为避嫌,隋木莘把那條围巾压在了箱子里。
余双在隋家,会比离开过得更好,至少不会像流民一样因为风雪冻死——那时他这样想。
那一年冬天,隋木莘听见余双死讯,他回到宁城,又听见一些极肮脏的传闻。
“通奸”“勾引”“婊子”……
隋木莘第一次开了槍,打偏了,但还是被关进警局。是弟弟隋翊来捞的他。
隋木莘端起兄长的姿态,逼问隋翊和余双的关系。谁知隋翊一脸莫名。
隔几秒,他说:余双是自尽死的,连同老宅被烧,我好些古董没了。最后从湖里捞出骨架子,给人好好安葬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三哥,你也该知事了。
隋翊扬起笑,轻易就讓隋木莘手脱臼,卸下他悄悄藏在背后的枪——这小东西脏的很,你不该碰。
假清高的人,自然怕脏。
隋木莘回校,年轻的青年助教失魂落魄,别人问起原因,他永远说不出话。
说,是我一个朋友死了?
还是说我的长辈死了?
说他向我求救过,但我说要救万人不救他一人?
北伐掀起热潮,隋木莘放弃教职,主动加入军队。胜利了,民众欢呼,隋木莘也以为这就是胜利,结果各路军阀投诚南方,摇身一變,成了拥护民主的新军——包括隋翊,隋师长。
过几年,又要打仗,隋木莘因为枪法还行,被派去暗杀,有时连目标身份都无法得知,反正开枪后,只要跟老鼠一样马上跑开就好了。
再然后一片混战,内战外战世界战,莫名其妙,隋木莘就死了。
他感到虚无,不知道为什么死,为谁死,连自己快死了,也是死前那一刻朦胧感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