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昉盯着这两样反常之物,蓦然找到症结所在,这是一个梦,打碎他期待与希冀的噩梦。
不是说好要在梦中相见吗?不该是这样的“相见”,为什么又食言?
他站在她身边痛苦地看着她,和他一样痛苦的她。
梦中的画面纷纷消散,他睁眼,见到奚华仍然倚靠在自己怀中,安睡仍未醒来。
满树相思叶依然簌簌作响,他手中的叶片亦在迎风摇曳。
“你不知自己为何不能与她同梦?你忘了同梦的前提是两个人心意相通?”偃的声音从崇吾山中传来。
宁昉垂眸望着怀里那人,无声苦笑了一下。
偃还在感慨:“我也挺意外的,你居然剖掉了自己的心啊,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第123章第一百二十三眼
是什么时候的事?这种事不必告诉偃,宁昉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奚华。
他一直在设法重建映寒仙洲,灵泽圣君的异瞳,起初是仙洲灵力的源泉。是以他不惜每月取心头血滋养异瞳,好让它生机永在。
腊月十五去仙洲时,他原先用来取血的鹤簪已经折断。诚然,他可以再找别的工具,但假如赌约到期那日他不能活下来,那么这一夜便是他最后一次为异瞳取血,仙洲迄今尚未复原,他走以后又怎么办?
再者,如今时局动荡,他不能再时时受情刃牵制。当年在南弋历劫,季疏诱导他激活法器用来寻找异瞳,代价是情刃永悬心上,一旦动心生情便受情刃雕琢,用情越深情刃越是锋利,想来也是偃的伎俩。
许多次,心痛到极致的时候,宁昉设想过一劳永逸的办法:若他没有心,情刃无处雕琢,想必就失效了,如此他方可解脱,免受情爱之痛。
多重因素促使他亲手破胸剜心,此举并非一时兴起的疯狂,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腊月十五那夜,他独自在仙洲炼化了自己的心,把它制成了法器,放入玉匣永远与异瞳同在。
然而,剖心之后,他依旧没有脱离爱的苦海。舍弃了一颗心,神魂仍在,烙印打在神魂之上,永远都不可磨灭。
但他并不后悔,他的心与异瞳足以使映寒仙洲复原,他想把玉匣里这两样东西作为礼物送给奚华,也就是送给灵泽圣君,让她亲手重建仙洲。他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他想她应该会喜欢。
崇吾山上,偃的哂笑扯回他的思绪,偃故意刺激他的情绪:“你以为,她为何来这里?”
为了逃避回神宫。前半夜,宁昉在画舫上拆穿过奚华的想法,为了不回家,她连这种理由都想出来了。
偃放声大笑:“仔细想想,你真的猜不到吗?其实你只是不肯相信,不敢承认罢。”
宁昉不愿再想。
但偃喋喋不休:“多明显啊,她后悔答应嫁给你,但又已经把婚讯告诉了旁人,她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
想要偃立刻闭嘴。
“她想躲开这桩亲事,所以才假装对姻缘树和相思叶很感兴趣,兴致勃勃邀请你一起做梦。”
“多简单啊,只要她随口叫你一声师兄,轻飘飘亲你一下,你就上钩了。”
“她想应付你,只要扔给你一丁点儿虚情假意就够了,你真傻啊宁昉,你比衍苍还傻。”
宁昉低头看着奚华,想问她:是吗?你真的这样想吗?
“你不相信?你又不忍叫醒她当面对质。她就是拿准你不会中途叫醒她,所以这是逃婚最完美最轻松的办法。”
摘取相思叶之前,宁昉的确与奚华说过顾虑与风险,梦外之人不能叫醒还在做梦的人。当时她表现得很有信心,认定他们二人会在梦中相遇。
“不信也罢。你等着吧,等到正月初四那日,你看她会不会醒来与你成亲。”偃大笑而去。
挑唆是非的言论消失了,宁昉很快将它们抛诸脑后。
他不会用偃说的话来评判奚华,尤其是刚从噩梦中醒来,梦中的痛苦和悔恨还萦绕在身边,彻夜的山风都吹不散悲哀。
他坐在树下,以手作梳篦,轻轻梳理她的头发,把耷在侧脸上的发丝夹在耳后,垂首在她耳畔低语:“你在做什么梦?梦中有我吗?”
奚华毫无反应,睡得很沉。
他真想以身入梦,亲自去梦中找她,就像去年带她去梦中游湖赏月那般。
但这次不行,一旦有外物入侵,相思叶筑造的梦境会瞬间坍塌。梦境塌了,做梦的人就再也醒不来了。
所以他只能等待。
他凝视着她的脸,仔仔细细打量许久,看她有没有皱眉,看她眼尾和嘴角有没有下垂,因为他很担心:“如果没有梦到我,你会伤心吗?”
一夜过去,群星隐匿,东方既白,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