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勺碰撞碗沿的轻响在屋内回荡,袁琢盯着碗里飘着油花的馄饨汤,喉结动了动,却仍保持着僵硬的坐姿。
蒸汽模糊了他的视线,氤氲间,他麻木地舀起一只云吞。
祝昭见他垂眸专注地吃着云吞,于是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默默陪着他吃。
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份沉默,只是静静坐着。
她这般,袁琢心底反而是松快的,他此刻不想要应付劝慰,他不想说话。
可当祝昭真的缄默了许久,他却想要言语些什么。
微风破窗而来,他望着面前檐角的铜铃,忽然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你信人死后有魂灵么?”
从前祖父最忌讳说这些。
可现在他盯着房梁。
盯着晃动的树影。
盯着檐角被风吹斜的铜铃。
却想入非非:“若是若是真有魂灵”
“我曾帮阿翁在庭院间的那株银杏书上挂过风铃。”祝昭轻声道,“是阿翁让我挂的,他说挂了这个,阿媪就会入梦。”
“那先前他为何不让我挂呢?”袁琢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传闻不是挂得越高,才越会入梦吗?”
“他说你自小就怕鬼,怕吓到你,所以这么多年他都是挂在床头,我上次问了一嘴他才同我说的。”
“原来我幼时怕鬼啊……难怪他那晚让我走,说会吓到我……他怎么还记得啊……”
祝昭有些担忧他的状态:“我昨日又挂了一盏风铃。”
“多谢。”袁琢有些无力地靠着门框“过两日我会扶灵去瑕州,昨日已经上报陛下了,到时候你随我去就好了。”
“那”祝昭想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56章维桑与梓(六)
“陛下夺情。”他自嘲地笑了笑,“不愿让我卸职守孝,所以采生折割案我也会在瑕州查的。”
“我不是想问这个。”祝昭看着他提不起精神的面庞,惴惴道,“我是想问送我走后你什么打算?”
“打算?”他笑了笑,胸膛随着这声笑终于有了起伏,“早就是命定之路了,何谈打算?”
祝昭想到他那日在九松寺说的话,不免还是感觉心慌。
她还是不放心,转头想要再同他说些什么。
却见袁琢突然间大口大口地喘气,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溺水者徒劳地挣扎。
“袁琢!”她吓得站起身来连忙扶住袁琢。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袁琢眼前开始扭曲变形,祝昭焦急的面容与阿翁临终时的模样重叠又分离。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痛欲裂,仿佛脑内有无数尖锐的碎片在横冲直撞,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
祝昭颤抖着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掰开他紧握的拳头,却被他反手死死攥住。
“袁琢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扯开嗓子喊道,“来人来人!快来人!”
袁琢只觉得视线模糊,浑身无力,此刻他眼神涣散,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觉得万事万物都离自己越来越远,浑身发麻,四肢僵硬,就连呼吸都是徒劳。
袁琢再次恢复意识时,周围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耳边传来慢慢远去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声。
“中郎将这症候,乃是忧思过度,致使肝气郁结,痰气交阻,实乃‘郁证’重症。”大夫对着祝昭摇头叹息。
“忧思过度怎会突然那般?”祝昭想到袁琢方才的样子,不免怀疑,她攥着大夫的袖口,声音发颤。
大夫捋着胡须,目光落在床榻上昏睡的袁琢身上,长叹一声。
“夫人有所不知,这忧思之症,如江河溃堤,非一日之功。中郎将劳神,本就损耗心气,加之心结难解,恰似寒潭积冰,表面平静,内里却层层积压。”
见祝昭仍面露疑惑,大夫又道:“情志之病,最忌郁结,他将悲苦尽藏心底,五脏六腑早被啃噬。这病症初起时,便有征兆,只是其兆微渐,常现于神、情、志、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