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阿翁的老友,阿翁托他为我取的字。”袁琢道,“老先生说,听之则能受教,受教则能自修,自修则能琢之,故而取了‘听之’二字。”
祝昭静静听着,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闻道终成璞,是以听之。”
袁琢说完,看着她带笑的眉眼,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反问了一句:“那你的字呢,是什么?”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字泠君,泠风则小和的泠。”
“泠君。”袁琢轻轻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念出来当真是清泉漱玉,君子其音。”
祝昭被他念得心头一跳,那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不知为何,带着一种莫名的缱绻。
她怕袁琢再追问什么,连忙提起裙摆往前快走了几步,“我……我去看看赤华在马车上干什么,怎,怎么这么久没出声。”
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袁琢怔了好一会儿。
赵楫凑到袁琢身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含糊其辞:“啧啧中郎将,你这,啧啧。”
袁琢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奔波了十日有余,一行人从京城走官道扶灵赶来瑕州。
袁阿翁下葬那日是个响晴的好日子,山风带着草木的清香,袁琢亲手为阿翁培上第一抔土,动作缓慢而郑重。
祝昭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在墓前长跪不起,晨露打湿了他的衣袍,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直到日头升至半空,赵楫轻声提醒他该起了,他才缓缓起身。
“多谢。”他走到祝昭面前,深深作揖,“一路护送,辛苦了。”
祝昭连忙避开道:“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她看着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终究还是忍不住加了句,“阿翁已入土为安,你也该歇歇了。”
袁琢望着袁阿翁的坟冢,目光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山风吹过,卷起新翻的泥土气息,带着逝者已安的沉静,也带着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生的气息。
袁阿翁的下葬过后,一日傍晚,赵楫从外面回来时,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想来是采生折割案有了眉目。
次日一早,四人便收拾行囊往瑕州大街上赶。
毕竟是京畿地带,又是平康公主的封地,入了大街周遭瞬间鲜活起来,可比袁琢故乡那穷乡僻壤热闹多了。
错落的酒旗在风里招摇,杂铺更是三步一家,布庄门楣上挂着的彩绸随风飘动,真可谓五光十色。
老汉推着独轮车,车斗里堆着冒热气的蒸栗,甜香混着街边瓦子的唱曲声漫过来。
挑夫的号子、妇人的笑语、孩童的嬉闹裹着冷风缠成一团。
云絮散得干净,日头正盛,沿街的铺子都敞着门,往来客官络绎不绝,呵着白气进进出出,倒比暖时更添几分热闹。
四人拐过两道巷,寻了家墙根堆着薪柴的客店,赵楫上前打点。
掌柜的是个圆脸汉子,见四人衣着气度不凡,忙指着并排的四间房笑道:“四位贵客,这几间房都朝南,暖和些,您看合意不?”
袁琢微微颔首,就交由赵楫去办理诸多事宜了,赤华去后厨要了热水,袁琢和祝昭就先上了二楼。
上楼前,祝昭观察了一番,这家客店住客多是赶路人,或是囤货的小商贩,说话都带着各地的乡音。
祝昭刚入房间解下披风,就见赤华端着铜盆上来:“姑娘,热水,快暖暖。”
“你也来暖暖,暖好我们去吃饭!”
客店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满室寒意。
卷宗堆积,墨字淋漓,赵楫垂手肃立,屏息凝神。
袁琢指尖划过一份新呈上的仵作格目,声音不高:“又在瑕州城郊古刹寻见一具稚童尸身?”
赵楫压低声音绘声绘色道:“是,就在瑕州城外空照寺,近岁屡有稚童尸身现世,其状惨不忍睹,骨肉支离,皆非善终之相。我去寺庙问过,僧人说每至夜分,常闻稚儿泣声隐约,如泣如诉,闻者无不毛骨悚然,本是梵音绕梁,普渡众生之地,谁曾想,如今竟成稚魂泣血之所好了中郎将你别用这眼神看着我,我闭嘴不行我还是得说,我方才在外面听人说,谁家好像又有个孩童失踪,刚去府衙报案了,不知道和咱们追查的案子对得上不?”
第59章亦各有行(三)
袁琢收回看向他的目光,整理了一下卷宗:“统共有多少个稚童尸身在空照寺出现过?这些稚童可有家人寻至寺中,辨认认领?另外,你方才听说新失踪的孩童是在何处失踪的?”
“自空照寺乱象初显,约莫是在二十年前,已有七具稚童尸身相继于此被发现,说来也怪,先前六个稚童,无一家爹娘寻来认领。寺里的僧人只得寻块薄棺敛了,草草葬在寺后荒坡,唯独到了这最近的一个,倒是来了对夫妇,那妇人抱着白布裹着的身子,哭得都要背过气去好好好,再说今日那个失踪的孩
童,那家爹娘只说清早带着孩子上东街去玩耍了,一不留神孩子就不见了,除此以外再没别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