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搓搓膝盖,极其自然地噗通跪倒在琴案前,结结实实压住了她曳地的锦缎裙摆。
平康公主拨弦的指节一顿,眉间蹙起厌烦:“又来这套?”
“臣愚钝,唯有这点诚心能呈与殿下。”他仰头,目光灼灼,竟就着跪姿往前蹭了半步,膝头牢牢压着那片繁复绣金的纹路,“殿下若不应,臣便跪到雪停。”
平康公主试图抽衣,却被他暗中攥紧了一角。
她气得发笑:“要挟本宫?”
“是求殿下。”他放软了声音,“明日除夕的家宴,殿下能否赏光回府一趟?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多好,母亲今年亲手腌了殿下爱吃的雪泡梅子,定是殿下喜欢的口味。”
琴音彻底断了。
平康公主垂眸看他。
这个男人跪得笔直,眼神却像乞食的大犬,带着憨气的讨好。
他熟门熟路地抱住她的裙摆:“殿下!就回去吃顿团圆饭!母亲年事已高,就盼着”
话未说完,被平康公主一脚踢开。
他又爬了回来,抢在她拒绝前急忙道:“有殿下在,这家宴才显得格外隆重不是?就当就当殿下是可怜可怜我,回去应个卯,给我长长脸面?”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你要知道,准你返孙府度岁,是父皇格外慈恩,你们阖家团圆,共享天伦,本宫就不掺和了。”平康公主冷笑,“孙楚卿,你那些心眼子别往本宫这儿使。”
孙湛就势抱住她的腿:“殿下!臣保证,吃完就送殿下回府,绝不多留一刻!”
平康公主扯了扯裙摆,没扯动:“松开!”
“殿下不答应臣,臣就不松!”孙湛反而抱得更紧,脑袋搁在她膝头,“殿下要不踩臣两脚出出气?”
平康公主气笑了:“无赖!”
“乐意跪就跪着。”她的声音清冷,指尖又重新拨动琴弦,曲调孤高绝尘,将他所有言语都彻底隔绝在外。
她甚至微微合上眼,全然沉浸于琴曲之中,仿佛眼前根本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孙湛看着她决绝的模样,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默默跪直了身子,不再试图拉扯,也不再出声哀求。
他就那样安静地跪在她的裙摆之上,低着头,像一座沉默的石像。
琴音淙淙,弥漫一室。
雪光透过窗棂,映着公主清冷无波的身姿和驸马孤零零跪影。
就在这柔和的琴音里,平康公主的思绪却飘回了今日午后。
在天宸殿,父皇将一份奏折轻轻推到她面前,语气疲惫:“平康,莫要再闹了,看看吧。”
她认得,那是孙湛的笔迹,先是弹劾袁琢“居丧不哀,恐有异心”,再言说“夫妇失和,恳请和离”,最后又道“不愿以怨偶之身耽误公主终身,祈愿公主能寻得真正两情相悦之人”。
她当时震惊不已。
从前他与孙湛商讨过和离之事,孙湛死不松口。
他呈递奏折的举动,或许并非为了她,或许有他自己的算计,但无论如何,在和离这件事上,他们竟然头一次罕见地目的相同。
而最后,当她退出殿门时,依稀听见身后父皇极轻极沉的一声叹息:“朕当初,是不是不该拿她来”
琴音忽地一滞。
平康公主的目光落在依旧跪得笔直的孙湛身上。
他愚钝,他不学无术,并非她心中良配。
但或许阴差阳错,确实助推了她想做的事。
他们之间,实在有太多阴差阳错了。
她平生最不喜欠人情,尤其是欠一个她瞧不上的人的人情。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去。
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她的指尖轻轻按在微凉的琴弦上,沉默了片刻,终是淡淡开口:“何时开宴?”
孙湛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瞬才慌忙答道:“酉时正!酉时正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