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默然片刻,方缓声道:“爱卿家门,连遭大故,朕心甚恸。”
语带惋惜,目光却如古井无波,细细审视着袁琢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袁琢伏身更低:“劳陛下挂心,是臣之过。”
萧桓拊掌大笑。
鳏夫?他袁琢何止是鳏夫?
翁与妻同丧,期月之内,先是阿翁,再是新妻。
若此时自己再行夺情,天下人将如何议论?他方才所阅奏章,是平康的驸马孙湛上呈,孙湛之所以弹劾袁琢,是因为平康知道袁琢丧妻,为此又闹着与孙湛和离。
萧桓只觉额角阵阵抽痛。
“你知道的,朕想听的,不是这个。”
萧桓忽然止住了笑声,静默片刻,复又开口:“朕要听什么,你心中明白,朕要你亲口道来。”
袁琢却问:“陛下想要听臣说什么?”
“平康的驸马闹到朕跟前,说平康吵着执意要和离,就是为了你。”
还不待袁琢应答,他叹声又道:“听之,你可真是令朕头痛不已。”
萧桓高坐龙椅,目光如刃,细细剖视着他每一分神情。
袁琢闻言伏身,肩背瘦削如孤山。
殿外雷声闷滚,雨骤风狂。
萧桓凝视他低垂的眉眼,心中疑云乍起又散。他怀疑祝昭死亡的真相,可袁琢这般失魂落魄之态,若非真遭大恸,何以至此?且平康素来任性,所言虽不可尽信,然此事关人命,她定不敢虚报。
“听之觉得,朕该怎么处理?”萧桓缓缓开口,语带试探。
第93章中心藏之(二)
殿外雷声闷滚,雨声渐沥。
萧桓指尖轻敲龙案,似是无意般提及:“天策卫中郎将一职牵扯甚广,朕……”他略作停顿,意味深长,“一时思忖还有何人能担此重任,听之若真卸职,平康向来刁蛮,也不知”
他并未看袁琢,语气悠长,言尽于此,仿佛只是帝王的自言自语,诉说无人可用的烦忧。
然而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寂静的大殿中,也落在袁琢的心上。
袁琢肩头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岂会听不出天子话语的试探与引导。
沉默在殿中蔓延,只闻窗外风雨之声。
良久,他终是以额触地,声音虽低,却清晰可闻:“陛下,臣虽在丧中,然不敢因私废公。若陛下不弃,臣愿仍效犬马之劳。”
萧桓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微光。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要袁琢自己亲口说出,自愿将忠君置于
守孝之上。
如此,将来史笔如铁,也无人能说他萧桓不近人情,强夺臣子之孝。
他这才微微倾身,做出体恤姿态:“只是听之新丧至亲,朕实在于心不忍。”
“臣,心意已决。”袁琢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情绪,“请陛下允准。”
“既如此”萧桓终于颔首,语气沉重,仿佛经过了艰难的抉择,“朕,便准了。听之答应朕的史书案,朕可是等了很久了。”
“臣,定不负圣望。”袁琢再拜。
他答得太过平静,太过顺从,仿佛早已料定此局。
萧桓心中忽升起一丝不安。
袁琢此人,素来心有九窍,此刻竟无半分挣扎,半分斡旋?他本该痛哭流涕,本该恳请守孝,而非这般无欲无求。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