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璎正独自待着绣花儿,因心里有事怎么也静不下来,那针在手下乱戳了几次,正直直地戳在指尖上,噌一下冒出血珠子来,碧水见状忙取了布条儿来包扎,口中劝道:“姑娘不如读会子书吧,绣这花儿需得心中清闲,这好端端地扎了手,疼得还是自个儿。”
柏璎叹口气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心里凌乱,实在没有底儿。”方说完便听见外头声音嘈杂了起来,柏璎倒唬了一跳,生怕是又出了什么事,和碧水两人忙忙地迎出去才见是桔梗接了柏琼柏越柏瑶柏珊四个进来,众人见了她都围上来打量几下,见她只是精气神儿稍稍枯槁些方放下心来,柏琼先挽了她的手直道:“府里的事情咱们也帮不了什么,姐姐也该出门走走,去我们那青青园里多玩玩才是。”
柏璎细细的眉头蹙起,苦笑一声:“我哪里有心思去玩,倘或不是我心存夸耀,没那胥余破新橙夺魁首的事,怎么会引来今日这遭,如今尚且不知给府里带来多大的祸害,家里千尊万贵地养着我,我倒成了家里的罪人了!”说着她便掉下了眼泪。
柏珊忙递上帕子道:“璎姐姐,你当时哪里知道那木头还不曾上贡?古言道祸福相依,这香总有千不好万不好,也做了一回你和陆公子的媒人,再不想有今日。如今说是香的事儿,实际上是官场上的事儿,没有了这香也还有旁的,可千万不能揽到自个儿头上……”柏瑶见柏珊说起陆家忙拉了拉她的袖子,柏珊方不再言语。
柏璎一听柏珊提到陆家更加伤感,想起菊宴那日她还满心欢喜,和陆敬花前月下许下真心,一刹那便生了变故,她原还当那香是两人之间的缘分,也不知如今陆家听闻此事又作何感想。
妹妹们哪里见过今日这样的柏璎,她素来都是端庄可爱、落落大方的模样,似乎什么事到她手里都能稳稳当当地解决了,今日红着眼睛,倒显得可怜可叹。柏琼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劝道:“此事在外头说大固然大,可咱们家既没有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必过于忧虑了,陆家既是京中的官宦人家,想来也懂此间门道,定然通情达理,不会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柏璎忧虑一回,又更加伤感,眼泪掉得怎么都止不住,忽地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柏越的胳膊,颤声道:“越儿,我知道你见识多,你告诉我此事可会牵扯到江家?”
柏越哪敢回答,她心里自知若只有此事尚且无碍,可江家的乱子还在后头呢。她默了一息,柏瑶看她一眼,拉过柏璎的手道:“璎姐姐,此事该是外头老爷们忧虑的,这琼台椰香檀归根结底是江三舅送来的,倘若当真出了事,柏家最多也是个失察之罪,至于江家如何,就得看江三舅是从哪里得的这宝贝了。”
柏璎一听几乎要昏死过去,她只是如同京中所有小姐一样参加了一回水行望舒夜,偏被老天选中做那没有福气的人,她虽平日里老成持重,可也自小被娇宠着,便是再有能力,到底年纪还小,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情。柏琼柏越柏瑶柏珊四人见她如此又忙忙地哄了起来,柏琼又道:“江三舅必然知道轻重,不会陷自己陷江家于险境之中,姐姐此时哭泣,岂不是杞人忧天?”
柏越柏瑶对视一眼,知道柏琼这话也不过是权宜之语,先哄哄人罢了。她们好容易才劝住柏璎,听碧水说柏璎已经一日不曾吃东西了,又劝着叫她吃了点清粥。
待柏琼柏越柏瑶柏珊四人离去,柏璎又掩面哭了一回,见外头又来了些人,还未来得及收拾脸面,便听着说是陆家送来的礼。原是那陆敬知道了此事,心里头知道柏璎定然伤感,怕她在家里自个儿思虑着闷到了,便借给柏家送礼的名头为她送了东西来,柏璎此时哪有心思去瞧,只叫碧水、桔梗两人去开了箱子收好便是,她两个依言照做,不一会子却拿来了一封信进来给柏璎瞧,柏璎泪眼朦胧中见那信封上的字迹,知道是陆敬的亲笔,便拆信看了,信中尽是宽慰之语,还道此事与柏家无关,叫她安心,不必过于忧虑,信中语与姐妹所言相差无几,柏璎却因想着一来既陆家不在意此事,应当无碍,二来到底是自觉心上人不曾抛弃她,心中安定许多,方才重新净面梳妆。
柏越一路回了胡笳院,心绪杂乱不已,方才柏瑶虽替她解了围,却仍不曾与她和好,她心里明白,两人自小都是求同存异的性子,但先前盐道一事的龃龉触及为人处世的准则,只怕一时难以调和。再看柏璎,只一桩牵涉到檀木的案子便叫她乱了阵脚,哭得不能自已,倘若这贪污真牵扯到江家盐道的事,不知她又是怎样的伤心欲绝。柏越也不是真如柏瑶所说,是“天字第一号圣人”,她见姐妹伤感也会怜惜,见伯母心死也会难过,只是两处权衡,那些滋养过她心性的品格到底还是舍弃了小家。
她心里想着如何将这事透露出去,往日还不觉自己的天地太小,此时需要做事才发觉过去困在闺阁之中,竟然没有半点能伸出去的法子。她叫人去外头悄悄打听也还没个结果,只能叫人借着手里的铺子庄子进货的名头去江南再探听,她的人到底不是擅于暗访的探子,还得万分小心不能叫人知道是为着什么事,且不说如今没有实证,空口无凭,便是有了证据也不知该向谁透露,她与朝堂的联系便是柏泓和柏溶二人,可若是叫他们知道……?柏越不敢去赌,即使心知父亲和伯父两人为官清正,可她见识过柏瑶的态度后,压根不敢赌他们是会如柏瑶所说静待天家查处,还是会为了无关的江南百姓去攻击柏泓的岳家。
思及此越发烦恼,柏越索性将那蠹鱼的书抱来时时翻着,因她半月来买了许多,还不曾读完,便先紧着自己喜欢的瞧,杨枝掀了新换上的珠帘进来,见她在读书,便道:“姑娘,前些日子不也搬来了一箱书,那日下了大雨,如今天气晴好,不如我一本本取出来放外头晒晒,别久堆着伤了书!”
在里屋理首饰的清溪闻言笑道:“如今杨枝倒成了雅人!”
杨枝道:“跟着姑娘久了,我自然也不同往日。”
柏越想起那日雨天,她心心念念把人家的书买了回来,答应要好好收藏,近日忙乱反倒忘了,便道:“杨枝取出去晒晒吧,小心些别伤到书!”杨枝清脆地应了一声,便去晒书了,院子里头竹子多,她怕搁得远了,一旦少了人的注意便叫虫子钻了进去,就在院子门口摆了藤椅晒上,叫洒扫的小丫头们看着些。
这日柏越到园子里来,忽见小丫头们在一棵柿子树那里乐滋滋摘了果子吃,互相斗嘴玩得不亦乐乎,她心头一动,只道这几日府中人心惶惶,今日有了变动,想是外头的事有了新的说法。那几个小丫头见柏越冲她们招手,噼里啪啦便跑了过来,把她围成一圈叽叽喳喳问她好,还有个小丫头从围兜里取出个柿子捧上来:“越姑娘,霜后的柿子甜得很,我们方才从树上摘下来的,姑娘尝尝。”
柏越见她们活泼,不由得莞尔一笑,将腰上小荷包摘下来,将里头装着的一堆小金叶子倒出来散给她们玩,口中道:“柿子留着自己吃吧,我院子里也有人送了。”
几个小丫头仍笑嘻嘻地互相捉手踩脚,柏越因问道:“方才便见你们在那柿子树底下玩得好,什么事如此开心?”
为首一个大一点的丫头笑道:“姑娘不知,张夫人让我们摘了柿子给东院各处送些,我们方才送过去,听见江夫人屋里头正高兴,我们便讨个好送进了里头,果然夫人说我们送柿柿如意送得及时,给我们一人散了一锭银子。”
柏越听江夫人高兴,知道事情多半有了转机,心下越发焦急,忙问道:“可曾听见江夫人因着何事高兴?”说罢又怕小丫头们揣度她打听消息,忙又挤笑道了一句:“我正说要去给江夫人问个安,她高兴正好呢,少不得我也去讨个好!”
“姑娘若在自个儿院子里应当快知道了,前些日子不是来了宫人停了两位老爷的职吗,如今又来人啦,说是已经没事了,只道是误会一场,老爷们都官复原职啦!这会子正向各处说呢,怕是还没告诉到姑娘那里!”
柏越听见心里反倒咯噔一下,心知这回怕是牵扯不出来江家那盐道上的机密,不知是江三舅还是江家使了力,更甚怕是连柏家都不明就里帮着转圜了一遭,这才几日竟已经圆了贡品的事情。她心下忖度了一番,虽脑子里堪称经韬纬略,却对当下的朝堂两眼一抹黑,又摆摆手叫那些小丫头们自个儿四散玩去,自己忙朝东门快步走过去,准备去东院找柏璎问问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