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三前来添香,察觉内室微弱烛火始终未灭,悄然推门而入,一眼望见林枫,心头骤然发紧,连忙快步奔近:“殿下!”
林枫半伏于案,身子蜷缩,发丝散乱,额角冷汗淋漓。
他脸色惨白,眉头紧蹙,气息微弱,左手紧紧按着小腹,右手原本抓着佩穗,如今却垂落在地。
杏三蹲身欲扶,只觉林枫周身透着一股可怖的寒意,冰冷如雪,触手皆凉,好似没半分热意。
林枫微睁双目,眼神恍惚,短促喘息着,唇角微抖,喉间仍在不住闷咳,声音嘶哑似破布摩石,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杏三将他缓缓安置榻上,掖好被角,取来温布细巾替他拭去额角冷汗,拱手欲退,手背却忽然触到林枫额间一缕异样的灼热。
他心下略惊,忙探掌复试,指腹轻贴之处,便觉一股不寻常的细密热意透肤而出,触之似火,灼灼逼人,又临近细看,林枫汗湿鬓角,颊边却浮出一丝不应有的潮红,胸膛起伏亦比寻常急促,唇色微白。
杏三神色倏然一变,心中惊骇不已,再不敢大意,连声低唤,语气中已带焦急不安之意:“殿下……殿下……”
良久,榻上之人幽幽转醒,睫羽轻颤,眼睑勉强睁开一线,眸中一片水雾朦胧。
林枫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音细而虚,仿佛从极远的深沉梦魇中被人唤回,低哑至极,如枯叶轻落:“……嗯。”
杏三俯身把住他寸关尺,只觉脉象虚浮而数,热毒上攻,内息不稳,便轻柔却急切道:“殿下起热了,恐是昨夜操劳过度,夜风寒气入体,又未安睡所致。宫气逆乱,寒热交并,极易引旧伤复发。殿下须歇息,万不可再劳心动气……臣去煎药——”
林枫却抬起冰凉的手,指尖尚有微颤,虚虚却极坚决拽住杏三袖摆,唇角略动,轻咳几声,勉力侧过身来,眼神中透出一丝焦急,哑声问道:“……几时了?”
杏三愣了愣,细细听了听更漏声,抬眸望向窗外晨色,低声回道:“寅初……天将明了。”
林枫轻轻咳了一声,喘息间胸膛微震,缓缓转头,望向案头那只未编完的玉佩穗子。
他眨了眨眼,目光微恍,眸色游移不定,又一阵烦闷恶气冲上喉头,不由稍稍偏头,强忍住了欲呕之意。
林枫喘息稍稳,唇间一声轻喃,仿佛呓语般散在秋夜寒气中:“……更衣,我要……上朝。”
杏三一惊,几乎脱口而出:“不可!”
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尽是急切:“秋气浮动,夜露寒凉,殿下已起热,若再强撑上朝劳神,只怕旧伤、痼疾皆会复发……更何况晨寒露重,万一气血不调、皇胎动荡……”
话未尽,林枫已手指颤抖地解着寝衣的系带,挣扎撑着榻缘摇摇晃晃起身,杏三一时不敢太用力阻拦,只能扶着他。
林枫方站起,脚下乍然一阵虚软,身形一晃,几乎摔倒榻侧,只得咬紧牙关硬生生撑住,双眸微垂,脸色苍白,两颊却泛着病态的红晕,透出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倔强。
他撑着榻柱勉力站稳,目光落在侧旁案上那条打了大半的穗子上,尾穗尚未结缀,绣线柔柔垂下,微微晃动。
林枫怔了片刻,眼底一片死寂,随即移开视线,不再回头,唇边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低声喃喃:“不能不去……”
语气虽轻,却字字如钉。
杏三几近哽咽,只得无奈替他更衣。
林枫强撑着换上朝服,白玉束冠,紫衣宽袍,整个人被衣饰裹住,倒也看不出病容,唯有鬓边那层薄汗,衬得他愈发瘦削苍白。
是夜,温室殿内灯火寂寂,香炉中桂枝微燃,散出缥缈白雾。
灵萍独坐榻上,书卷散乱摊于御案,笔墨早已凝结。
她身着暗红宽袖寝衣,披发半束,纤指轻敲案面,似有所思。
殿外独有风过珠帘之声,清寒彻骨。
灵萍静坐半晌,终是唤人:“召杨承礼。”
杨靖恭敬跪坐,她指了指古琴:“弹罢。”
他便抚了一曲《阳关》。琴音潺潺,如泣如诉,暗香浮动,月色如水。
灵萍静静听着,目光却从未真正落在杨承礼身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灵衣阴佩,神色如常。
琴声将止,她忽然淡淡道:“退下罢。”
“陛下不再……”
“不必。”
杨靖一怔,只得叩首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