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时背着沉重的、塞满了厚重书籍和笔记本的双肩书包,拖着仿佛灌了冰冷水泥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图书馆鏖战至闭馆铃声响起,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整个蜂巢,嗡嗡作响,满是遥感数字图像处理的复杂算法、公式和待推导的定理,太阳穴一阵阵发紧发胀,眼皮沉重得上下打架,几乎随时能黏合在一起。
口袋里的手机持续不断地嗡嗡震动,他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为了专注复习,早就开启了勿扰模式。
机械地掏出来,解锁屏幕,冰冷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微眯。
姐姐周知微的微信消息和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图标,争先恐后地跳入眼帘,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急切。
最先跃入眼中的是一张图片。暖黄的客厅灯光下,氛围温馨。
虎头虎脑的小宇正对着镜头极其卖力地夸张吐着舌头、翻着白眼做鬼脸,旁边是文静些的婷婷,怀里紧紧抱着那只耳朵耷拉得更厉害、显得愈发可怜的兔子玩偶,她被哥哥的怪相逗得忍不住咯咯直笑,眼睛弯成了两弯可爱的小月牙。
照片背景的开放式厨房一角,能看到系着围裙的姐姐周知微的侧影,她正从蒸锅里端出一盘热气腾腾、油亮诱人、一看就是今天带来的鲈鱼,侧脸线条柔和,带着一种为家人忙碌的、温柔而满足的笑意。
下面是周知微的文字消息:【(晚上7:30)安顿好啦!腊鱼蒸好了,香得俩小馋猫围着灶台转了好几圈!给你留了饭在锅里保温着,有你爱吃的腊肉炒蒜苗!回来了自己热一下吃。】
一条稍晚些的消息:【(晚上8:15)知时,复习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呀?有个事儿。。。。。。得跟你说下。(后面跟着一个挠头、不好意思的憨笑表情包)】
这条消息下面,隔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是另一张图片。
这张图片的焦点,是一张铺着素色软布的茶几。上面,端放着一个敞开的、看起来颇为结实的硬纸盒。
盒子里面的情形,让沈知时的心脏猛地一缩——那里面,是分门别类、用柔软的雪梨纸小心包裹着的、形态各异的木块、断裂的梁柱、粉碎的琉璃瓦片。。。。。。
尽管破碎不堪,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那座他一直精心安放在客厅书柜最顶层格间、视若珍宝的太和殿模型!
虽然已成残骸,但能看出收拾者极致的用心和小心翼翼,甚至试图按照原本的结构进行大致的归类。
盒子旁边,还散落着几块显然是崩飞后、又被仔细寻找回来的细小碎片。
照片的一角,拍到了垂头丧气的小宇,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小手不安地紧紧绞着自己的衣角,小脸蛋上写满了闯下弥天大祸后的惶恐、害怕,以及浓浓的、快要溢出来的懊悔。
紧接着是两条语音消息。沈知时指尖冰凉,颤抖着点开转文字。
【周知微:(语音转文字,时间戳9:10,文字间仿佛都能读出她声音里充满的懊恼、心疼和浓得化不开的歉意)知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怪我没看住!晚上小宇非要在客厅玩你给买的那个新买的遥控大脚车,疯跑的时候没控制好方向,"哐"一下狠狠撞书柜腿上了!劲儿特别大。。。。。。整个柜子都晃了一下。。。。。。结果。。。。。。就把最上面那格你的宝贝模型。。。。。。给震下来了。。。。。。摔得。。。。。。太碎了!满地都是渣!我骂他了,也狠狠打他手心了!跪在地上打着手电筒仔仔细细找了快一个小时,把能找的渣渣都收起来了,用这个盒子装好,尽量按大概的位置分了下类,放你书房桌上了。。。。。。你看。。。。。。还能。。。。。。补救吗?姐知道你特别特别宝贝它。。。。。。真的对不起!姐心都疼碎了!】
【周知微:(又一条语音转文字,9:12,文字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姐知道这玩意儿不是钱能买来的。。。。。。心意无价。。。。。。但姐一定想办法补偿你!真对不起。】
"轰——!"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完全不同于车外的严寒,瞬间从沈知时的脚底板闪电般直冲上天灵盖,粗暴地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困倦和寒冷!
脑袋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图书馆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复杂算法和公式瞬间被炸得灰飞烟灭。
视野里、脑海里,只剩下那张图片里无限放大、无限清晰的画面——那个敞开的纸盒里,如同被最残酷的刑罚凌迟处决后、又被人极其小心地收敛起来的、用柔软纸张包裹着的模型残骸!
他的太和殿!
那个承载了无数未解之谜、复杂心绪和模糊期待的林叙亲手制作的太和殿!那个他至今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如何面对、却又实实在在视若珍宝的太和殿!
竟然。。。。。。就这样。。。。。。被小宇的遥控车撞毁了?震碎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却冰冷黏湿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痛得他呼吸猛地一窒,脚步瞬间僵滞在原地!
刺骨的寒风"呼"地一下灌进他敞开的领口,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噌"地一下直冲头顶,脸颊却一片冰凉。
他立刻在冰冷的夜风中停下脚步,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发麻,几乎握不住手机,颤抖着快速打字回复,生怕晚一秒姐姐会更加自责:
【沈知时:姐,没事,没事!别急!千万别急!人没伤着就好!一个模型而已,碎了就碎了,千万别再骂二宝了!更不能打了!没事的!我马上就到小区了!等我回来再说!】
信息发送出去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跑了起来!
沉重的书包在背上剧烈地颠簸拍打,冰冷的空气如同粗糙的锉刀,猛烈地刮过干燥的喉咙,带来辛辣的痛感,但他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回家!立刻回家!马上看到它!
他的身影在冬夜清冷的路灯下,拉出一道长长而焦急的影子,迅速消失在通往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