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医院人格外多。
方汀一个中学生,拖着大箱子出现在医院里,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谢绝导医台护士的好心指引,方汀推着箱子站在电梯前,上一秒还安静迎接注目礼,下一秒就被囫囵地裹进人群里,挤上了电梯。
前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兴许是见到方汀想起自己小孙女,扭头关切地问了句:“小姑娘,你去哪一层啊?”
方汀看了眼电梯旁的楼层指引,只短短吐出两个字:“五层。”
老太太笑了笑,攥着方汀的行李箱朝她轮椅的方向带了带,以便方汀更好落脚:“我也去五层,你是家里什么人住院了吗?”
五层是住院部,方汀罕见地看了眼老太太,她年纪看着估计七十上下,身边却没有陪同的家人。
老太太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笑呵呵地解释:“我儿子在外地暂时回不来,女儿今天单位有点事,我就叫她不用来了。”
正值电梯到达五楼,她用干得皱皮的双手推着轮椅两端的滚轮,从电梯里往外走,刚走出几步,却忽然感觉手下的阻力瞬间变轻。
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方汀,她把行李箱抵在轮椅后方,借助巧力,将行李箱连同轮椅缓慢推着向前滑行。
经过数张摆放在走廊上的、躺满病人的移动床位,方汀最终停在了‘508’的门口。
“谢谢你啊,小姑娘。”
老太太笑容愈发慈祥,自行推过轮椅,朝‘508’的病房去,刚滑出一步,就见方汀也跟了上来。
老太太有些意外,朝前看了眼她隔壁的病床和趴在床边睡觉的小男孩,明白过来,用手刹住轮椅,轻声问:“病床上的……是你爷爷吧?”
她记得隔壁床的老头已经住进来快半个月了,中途一度因为没钱交住院费,被赶到了走廊,后来过几天听值班的护士说,那老头的小孙子不知道从哪拿来五千块给续上了,这才又住了进来。
只是这半个月里,她除了见过老头的哑巴老伴,就只剩那个半大的小孙子成宿成宿地陪床,她女儿有时候看不过去,也会帮衬着,但也无济于事。
“嗯。”方汀望着那病床上的一老一小,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她步子轻,但行李箱质量不好,滚轮在地板上碾压出沉闷的响动,她刚靠近窗边,方稚就瞬间转醒,红肿的眼睛还没睁开,头顶就落下一片温热。
方稚浑身一僵,片刻反应过来是方汀,眼底的水雾顷刻间氤氲起来。
“姐……”方稚鼻头一酸,猛然起身抱住方汀的腰,眼泪作势又要扑簌而下。
方汀被方稚粗剌剌的头发扎了眼睛,一下心软没立刻推开,只拍了拍他的背宽慰了两句:“行了,哭一阵儿就好了,别吵着其他人。”
方稚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半晌抬头一抹眼泪,抽泣道:“你明天还要去集训吗?”
“暂时不去,等七天后成绩出来再说。”方汀把方稚从怀里扯出来,眼睛看向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爷爷,“怎么回事?”
她记得半月前她回家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了车祸。
方稚吸了吸鼻涕,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把来龙去脉讲给方汀,但明显他大部分的信息来源也是出自医生、警察和爷爷工地的其他工友,因此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重点。
方汀扫了眼隐约有点清醒动静的病床,朝方稚冷冷扔下一句“出来”,便转身走了。
病房外更加嘈杂,移动床位摆放在走廊里,拥挤不堪,但来往的医生和护士却置若罔闻,依旧穿梭在个个病床之间查房、换输液袋。
方稚见方汀在看躺在走廊的那些病人,忍不住小声抱怨:“医院也不管管,这些人住在走廊都快安家了,堵得人根本没法下脚,一到晚上还特别吵,都没办法睡觉……”
方汀收回视线,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只是运气好,要不是那笔钱补上了,医院又通融,你爷爷现在也住不进去。”
方稚似懂非懂,咂摸半天也没明白,既然有钱怎么会没法住院,他打住脱缰的思绪,朝方汀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啊,爷爷的那手术到底做不做啊?”
家里没有拿主意的人,方稚奶奶不会说话,沟通起来不方便,方稚爸妈又死活联系不上,医生说做手术有一般的几率可能大出血,吓得方稚以为爷爷只要被推进病房,出来就一定会死掉似的。
因此手术不想做,院又不敢出,烧着大把的住院费,成天靠着药物维持生命,情况好的时候能清醒着说几句话,情况不好时,睡觉都需要人翻身伺候。
一直拖到现在,方汀比完赛回来。
方汀说不好是那么心情,她对这个家固然是没什么感情的,但她对原身却始终有种责任感,好像占了人家的身体,她就理所应当承担一些什么。
虽然她没那么无私,能够对这个家里所有人的未来负责,但生命面前,好像一切都是其次。
方稚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她,就是因为爷爷清醒时说不能耽误方汀考试,老林也在帮忙凑钱时提过她在比赛的关键时候,千万不能因为这些事影响她的状态。
所以方稚说即使当下不理解,心头吐槽爷爷意识不到事情严重性,埋怨老林冷血,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把号码拨出去。
对此,方汀只想说三个字,表达对方稚的评价。
“哪三个字?”方稚好奇,他从没在方汀嘴里听过一句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