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她们就是说‘这日子总还是要过呀,男的嘛,自己也打理不好生活,娶一个也正常,你看你外公现在身体也挺好的,还指不定要活多久呢,这不得娶个老婆?’”
“‘是呢呀,那等到以后身体不好了,有个人给他把尿,给他洗衣做饭,你外婆死的早,也是个福气,这不以后就不用忙里忙外了吗?’”
方秉尘听得火气直往头顶上冒,但心中却平静如水,这些都太正常了,太常见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来劝架的这些应该大部分都是女人,都是传统的女人,或者说是已经被规训得妥妥帖帖的女人,她们拿着这种苦痛给自己施压,让自己看上去好像格外的无私,好像在牺牲些什么,牺牲自己的青春,牺牲自己的年华,心甘情愿的走进婚姻的坟墓,心甘情愿的在大他者中活成永远都做不好的样子。
但她们心甘情愿那样做,因为她们没有别的选择,她们的生活年代,她们的成长经验,她们的种种观念,都让她们看似心甘情愿的不得不一条路走到黑。
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自己受了苦,却告诉后辈也要结婚,自己吃了痛,舔舔伤口,就说这是生命的华美。
为什么只有痛过才能成长,说什么不痛就不是生活的水手。
徐照月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其实我也知道,主要的过错还是在于那个人的二哥,还有……还有那个人,但我就是好恨,众人拉着我,也没把我拉住,我把那个女人推搡在地,一群人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外婆早就死了,你管你外公干什么?你妈都不管。”
“我妈不是不管,是她早就看清了,她知道多争无益,就不愿意再争了,之前外公还一个人的时候,我妈无论下班多晚都要给他送二斤猪头肉,二两酒,因为那个人就好这口,后来得知这个事情以后,我妈也吵过,甚至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只能说,你要是敢把这个女人娶进门,你就是对不起我妈,我就是拿着刀架在脖子上,在门口站着!也不会让你娶她进来。”
“不过那个人只是干脆的挂了电话,干脆的关了门,好像他的儿女和他没有一点的关系,不过确实也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只不过是随了他的姓而已,只不过是还要图着儿女给他养老而已,都是外婆拉扯起来的……”
“我说那么多干什么?还是说回到那几个争吵上吧,我也不吃素,指着拉架的那些人的鼻子又骂,现在回忆起来,我也不能评判自己的对错,我说什么‘那你不是也老伴儿早早就走了吗?你怎么就能一个人过一辈子,你一个人也好几年了吧?怎么他就不行?他比别人少条胳膊还是少条腿?’”
“那个人一愣,像是在这句话里品出了自己溜走的十多年光阴,但很快,她又说——”
徐照月从柜子里找出了深一点点的碟子来,径直递给了方秉尘:“她说,男人和女人怎么一样呢?”
“听了这话,我只觉得奇怪,我说男人和女人怎么不一样,那个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是外公答话了,他说‘你外婆死了,谁照顾我?我不应该找个人照顾我吗?’”
“那一刻我才知道,在那些人眼里,只是牺牲和受益的区别,不过他的话也有错,他没有让那个女人照顾过他半分,他每天天一亮就起来给那个女人做饭,大中午的也要顶着日头跑回去做饭,做了饭自己都未必会吃一口,就赶着回厂里面去,攒了大半辈子,兜里怎么说也有十来万了,怎么说也够他花了,而且妈妈一直都关照着家里,但偏偏在这上面栽了跟头,十多万全都栽出去了,给那个女人买了不少衣服,置办了不少家具。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外婆可没享受过这些福气,一辈子都任劳任怨的,其实我很难评价究竟谁对谁错,说实话,我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呢?天下万人万事本就如此,只是立场不同,这些都是可悲的。”
方秉尘将做好的土豆丝喂给了徐照月一口,就把盘子上了一层保鲜膜,搁置在了新换的大冰箱里面。
徐照月眼睛亮了亮:“你做饭怎么这么好吃啊?香香的,你尝了吗?”
方秉尘摇摇头:“这不是有你尝过了吗?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北京了,你自己就先吃着吧。”
徐照月这才想起来,方秉尘似乎说过很多回了:“明天一早就要走啊?那你还会回来吗?”
方秉尘明眸:“你想我回来吗?”
徐照月耳根子红了红,赶紧将话题又挑了回去:“外公看出了这层意思,一脸看不起,说什么外婆当初又不是他自己想娶进门的,家里面安排着在一块儿的,要是早点遇见桃儿,桃儿是那个女人。”
“早点遇见桃儿,还用得着浪费那么长时间?说到这里,外公就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说这件事情闹得还挺大的,传出去也不风光,省得觉得你外婆在地底下不安宁,正好桃儿家那边好像有个什么人,到现在都还没娶到老婆,离得也不远,就在邻村,不如就嫁过去,赶着回头见一面,他说——”
“那个村离你外婆的坟也近,正好也跟你新外婆磨合磨合感情。”
方秉尘正和着面,这样的活计就停了下来:“怎么这样?那你什么选择?他们有没有怎么你?你身上还好吗?”
徐照月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谁要嫁给那王八蛋,一家子老鼠,我还想做人呢,我没事,也没和他见面,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也不想骂他们,但是俗话爱屋及乌嘛,讨厌也是一个道理。”
方秉尘知道徐照月这是又在给自己找理由了,她的爱憎分明,但却不敢清晰流露,她好像总觉得隔墙有耳,又好像深谙着人的多元道理,总不忍心把人一棒子打死,如果这些放到一个沉着果断的人身上来说,那是相当好的事情,但如果放在一个本身就忧思过剩的人身上来说,反而会容易郁结。
不过就好像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的性子很难变出又与其不一样的样子,学识谈吐、衣着处事,这些都是能伪装的,但人的本性是伪装不了的,无论这种本性是后天滋养出来的,还是慢慢显露出来的。
徐照月又道:“反正我觉得这就是在拿我做人情,外婆当初可能也是被做了人情吧,不过也说不定,毕竟那个时候,好像人们都崇尚着应该结婚,而且包办婚姻多,也不由人,可能也和话语权还有社会大环境有关吧。”
徐照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都绕绕了一大圈,又将话题挪了回去:“其实说回那个老人家的孙女,我真心为她高兴,能够从这里走到那么远的地方,扎根在这里,又不困顿在这里,老太太可能也是爱那个孙女的,只是人一辈子的观念很难变,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