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宅的废墟还在冒着青烟,火星子裹着焦糊的木屑,落在温辞桉的玄色长衫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他却像没察觉,只是盯着地上那张写着“温氏三年前已病逝”的纸条,指尖反复摩挲着纸面,直到纸页被攥得发皱,边缘沁出淡淡的血痕——是手背上刚裂开的伤口,混着烟灰,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林霁尘站在他身后,玄色朝服的下摆沾着废墟的尘土,胸口的绷带又渗了血,却顾不上处理。他看着温辞桉僵在原地的背影,像尊被抽走魂魄的石像,连风卷着焦灰吹到脸上,都没动一下。张砚蹲在废墟旁,手里攥着块从瓦砾里捡出来的碎瓷片——是温家旧宅的青花碗,边缘还留着半朵海棠纹,和温辞桉手里的玉佩图案一模一样,此刻却碎得连拼都拼不起来。
“先离开这里吧,影阁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林霁尘的声音像蒙了层灰,伸手想去扶温辞桉的胳膊,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对方猛地甩开。温辞桉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混着烟灰,像道没愈合的疤,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不用你管。”
三个字砸在林霁尘心上,比废宅倒塌的砖石还重。他想起柴房爆炸前,温辞桉疯了似的想冲进去救夜影,想起这人靠在他怀里说“扯平了”的模样,不过几个时辰,就成了连碰都不让碰的距离。张砚看着两人之间的冷,攥着碎瓷片的手紧了紧,想开口劝,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住,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三人沉默地往城外走,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打在身上,凉得刺骨。温辞桉走在最前面,后背的血迹被雨水晕开,在玄色长衫上拖出长长的痕,像道擦不掉的泪。林霁尘走在后面,目光黏在他的背影上,看着他脚步踉跄,却不敢再上前扶——怕自己的触碰,只会让他退得更远。
路过乱葬岗时,温辞桉突然停下脚步。岗上的荒草被雨水打得低垂,露出些零散的白骨,被雨水冲得发白。他想起纸条上写的“尸身扔在乱葬岗”,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连呼吸都发颤。他迈步往岗上走,雨水灌进靴子里,凉得钻心,却顾不上了——他想找到母亲的尸骨,想看看她最后是不是真的在这里,是不是连块墓碑都没有。
“别去!”林霁尘冲上去拉住他,声音里带着点急,“这里这么大,怎么找?而且雨这么大,尸骨早就被冲散了,你这样找,只会把自己折腾垮!”
“我要找!”温辞桉挣脱他的手,声音带着点破碎的疯,“那是我娘!就算只剩白骨,我也要找到她!我不能让她在这里,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他往乱葬岗深处跑,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的泥土滑得厉害,好几次差点摔倒,却还是咬着牙往前冲。
林霁尘和张砚连忙跟上去,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生疼。他们在乱葬岗里找了半个时辰,手指被荒草划破,脚底被碎石硌得流血,却连块像样的尸骨都没找到——只有些零散的骨头,混在泥土里,分不清是谁的。温辞桉跪在地上,双手在泥里刨着,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和草屑,却还是不肯停,直到指尖渗出血,染红了身前的泥土,才终于撑不住,瘫坐在泥水里,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
“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温辞桉的声音轻得像缕烟,看着满手的血和泥,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爹不在了,我娘也不在了,温家就剩我一个人了……那些信,那些玉佩,那些念想,全是假的……”
林霁尘蹲在他身边,伸手想把他从泥水里拉起来,却被温辞桉躲开。他看着温辞桉眼底的绝望,心里像被刀扎着疼——他知道这种滋味,知道亲人不在了,连念想都被撕碎的疼。他想起父亲“战死”的消息传来时,自己也是这样,在将军府的梨树下,抱着父亲的灵位,哭到连站都站不稳。
“不是假的。”林霁尘的声音带着点沙哑,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在温辞桉的手背上,“你爹留下的信,是想护着你;你娘就算不在了,也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夜影的死,不是你的错,是影阁的错,我们会为他报仇,会查清所有真相,不会让他们白死。”
“报仇?查清真相?”温辞桉抬起头,看着林霁尘,眼底满是嘲讽,“怎么查?夜影死了,赵三死了,我娘的尸骨找不到,你爹的信还在那里,说‘勿信林家人’!我们查来查去,查到的是彼此的亲人都在局里,查到的是我们自己像个傻子,被影阁耍得团团转!”
他站起身,踉跄着往乱葬岗外走,后背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却还是挺直脊背,像根快要折断的竹子。“我累了,想一个人待着。”温辞桉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沉,“你们别跟着我,也别再找我查案,温家的事,我自己处理。”
林霁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伸手想追,却被张砚拉住。“侯爷,别追了。”张砚的声音带着点哭腔,“温编修现在心里难受,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我们跟着,只会让他更烦。”
林霁尘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朝服,冷得刺骨,却没温辞桉那句“别跟着我”让他觉得冷。他看着乱葬岗里的荒草和白骨,看着满手的泥和血,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想护着温辞桉,想和他一起查真相,却连让他相信自己都做不到,连让他别这么绝望都做不到。
两人慢慢往回走,雨还在下,把路上的脚印冲得干干净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路过驿站后门时,看到那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蹲在墙角,手里攥着块碎银子,看着驿站的方向,眼睛红红的。看到林霁尘和张砚,孩子站起身,怯生生地问:“我爹……他真的会回来吗?温福说我娘不在了,是不是真的?”
林霁尘的脚步顿住,看着孩子眼底的期盼,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他娘可能早就被影阁杀了?说他爹用命换回来的,不过是张假纸条?说他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会的。”林霁尘蹲下身,声音放得轻,“你爹会回来的,你娘也会回来的,你要好好等着,别乱跑,温福会照顾你。”
孩子点了点头,又蹲回墙角,手里攥着碎银子,眼神却慢慢暗了下去,像被雨水浇灭的灯。林霁尘看着他的模样,想起温辞桉在乱葬岗里刨泥的样子,心里的疼越来越重——他们都是被影阁的阴谋困住的人,都是抱着一点念想,却被现实一次次打碎的人。
回到林府时,雨终于停了,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却照不亮院子里的冷。林霁尘走进书房,从书架后的暗格里,拿出父亲留下的那封“勿信林家人”的信,和温辞桉父亲留下的信放在一起。两封信的字迹不同,却都带着点急促,都藏着些没说出口的苦衷,像两把刀,扎在他心里。
他想起温辞桉说的“彼此的亲人都在局里”,想起医案上的“林靖来访”,想起影阁玉佩的“控人符”和“传信符”——或许父亲真的是被影阁胁迫,或许温辞桉的母亲真的是被影阁用来要挟,或许这一切,都是影阁设下的一个大圈套,目的就是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残杀。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查清楚。”林霁尘攥紧手里的信,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就算温辞桉不想见我,就算他不相信我,我也要查清楚真相,为夜影报仇,为温家洗冤,也为我爹,讨一个说法。”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着点雨后的凉,吹得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林霁尘看着窗外的海棠树,枝桠上的芽尖被雨水打湿,却还是倔强地透着点绿,像极了他和温辞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