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略提起灯示意他不用管自己,便裹紧外袍回屋里睡觉去了。
是夜水面风平浪静,月亮落在江上,战船锁在一起,停泊岸边。傍晚时苏同佥准许士兵下船到岸上活动片刻。亥时点完了人,又有些兵士在河边上生火捕虾捉鱼吃。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啧啧啧,写的个什么酸诗,也不怕把沈书熏晕过去。”高荣珪手指一甩,信纸飘落在案上。
纪逐鸢懒得理他,接着写自己的,眼也不抬:“你不去岸上吃东西?”
“再吃烤鱼都要吐了。”高荣珪道,“你想吃?我去给你拿点来。”
纪逐鸢不置可否,高荣珪便喝着酒,摇摇晃晃地下船去,吹着一曲小调。
“坐船久了,走路是飘的。”晏归符打算睡觉,已脱得只剩下单衣,钻进被窝里。
“身体还好?”晏归符是算作纪逐鸢的手下带出来的,让大夫看过,似乎已无大碍。但还是晏归符病愈后第一次上战场,纪逐鸢也有自己的考虑,这一仗他带上了王巍清、高荣珪、晏归符三人,只有晏归符是算作他的手下,高荣珪本已领了千夫长,他的队伍听从苏同佥的派遣,这是沈书同苏同佥吃酒的时候趁苏同佥吃醉了,让他在出征的将领名单里添上了俩人。苏同佥醒来时,沈书故作前夜喝醉了,竟然答应苏同佥要带他的兄弟们出战,前线凶险,沈书捶胸顿足,表示自己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行酒令却输给苏同佥,不得不允许他把人都带出来。
苏同佥自是十分得意。
带上这些人,是因为这一仗同吴良兄弟作战,纪逐鸢跟了吴祯不短时日,知道他一定会派人来摸底,甚至他会自己改装潜入敌营。这是回应天最好的机会,既然有功可立,自然是把几个兄弟都带上。
而晏归符也不可能因一场疫病,再也不打仗了。比起做文官搞后勤,打仗摆明是更有前途的事,既有军饷可领,更可建功封官。
“早没事了,托沈书的福。”晏归符眼望江面,摘下酒囊喝一口,发出啧的一声,“天天在家躺得都快断手断脚了。”他躺在潮湿的垫子上,拿起随身的本子,翻身趴在席上,用炭笔记录。
从第一次与晏归符同一顶帐篷睡觉,纪逐鸢就知道他的习惯。这也是曾无数次发生在两人身上的事,晚上无事,就在营帐中,纪逐鸢给沈书写信,晏归符则不知道在他的本子上记什么,有时候帮纪逐鸢斟酌几句家信。
烤鱼烤虾的腥香散入空气,在江面潮湿的风中淡去。
“我这几天听人说,要同吴良作战?”晏归符侧过头,抬眼望纪逐鸢。
江阴是吴良驻守,这不是什么秘密,纪逐鸢停笔,一条腿转个方向,面朝晏归符问:“怕了?”
晏归符笑了起来:“老熟人,怕什么?”
两人意味深长地对了一眼,外面甲板上传来兵士说话的声音。
纪逐鸢与晏归符默契地不再交谈。
半夜纪逐鸢被人叫醒,高荣珪几乎立刻朝他“嘘”了一声。
二人来到甲板上,另一间舱房中也出来一个人,纪逐鸢朝他点了一下头。高荣珪示意纪逐鸢跟上,两人并肩朝前走,高荣珪压低嗓音说:“苏同佥要见我们几个。”
“几个?”
“大概十几个人。”高荣珪刻意落后几步。
纪逐鸢与他配合地回头,再转过头来看前方,小声说:“没人。”
高荣珪平视前方,语速很快地说:“都是各营的好手,大小也都是领兵的头目,大概有什么秘密任务。”
战前的秘密任务通常不过是刺探军情,这种任务往往由个子不高,相貌普通的兵士,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提前数月混进敌人驻守的城池。
纪逐鸢与高荣珪不仅身形过于高大,容易引人注目,而张士诚大张旗鼓兴兵江阴,此刻再要潜入江阴,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苏同佥最后步入船舱,于门外还在让副将去传令。他先坐定,召来见面的十二人,俱是各营叫得上号的好手。
王巍清也在内,高荣珪对他点了一下头。
“列位,主公有令,须有几队人马先分散于城外挑衅,试试敌人的深浅。人就在你们几队里头安排,待船到时自有命令。”
众人异口同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