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进发不停,这日晚间,前军来报,有人从沅江城内逃出,说是杨幺已经进入了沅江县城,而且要求钟相父子随他一起乘船入湖暂避一二,却遭拒绝。
但是,这个情报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此时,即便是杨幺与钟相父子出城也只会被拼命追上隔绝城池与洞庭湖的宋军给截住。
且说,岳飞从一开始便知道,挨着湖的水寨与不挨着湖的城池,对于叛军而言是生死两条路,通着大湖的水寨才是官军最畏惧的东西,城池反而是官军随时可以夺走的囊中之物;而且他还知道,杨幺与钟相父子这两组领袖,对于叛军而言也是生死两条,杨幺才是在叛乱中脱颖而出的真正领袖,后者只是精神领袖罢了。
然而,这位什么都知道的平叛帅臣却一直装作什么不知道,只是兀自将叛军往死路上赶而已。
其实,叛军不是没有生路,杨幺白日败后,不用管钟相父子和什么城池,直接一头钻入湖中,神仙也拿他不下,而一日拿他不下,便是此番叛乱一时平了,将来以此人的威望和能耐,也必然能倚靠着强大的巫道基础与地方人心再起。
但问题在于,叛军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一直以为城池是强大的,水寨是弱小的……甚至连杨幺自己,在湖北被岳飞击败以后,都以为大圣爷爷才是最重要的。
这就很无奈了。
回到眼前,岳飞出兵第五日,外围扫荡工作与湖南地区的水寨拔除工作且不提,杨幺与钟相被团团包围在了沅江县城。
城外兵马,一半是朝廷官军,一半是刚刚降服的叛军,钟相和杨幺到此为止,根本就没有弄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忽然间落到眼下这种场景……当然了,楚王殿下对上四面楚歌素来是官配,大圣爷爷想来也是知道的。
上午时分,岳飞婉拒了诸降军请战、请为说客的种种要求,只以连日作战辛苦为由,让这些人安心观战。而等到下午时分,这位节帅尽发本部官军,以极为简陋的撞木、云梯、绳索,还有区区几个油布包裹的火药包为装备,发起了全面的攻城战。
城内叛军皆是‘楚王’钟相的亲信,其中八成都未上过战场,而本就不怎么高大的城墙更是在钟相于城内营造宫室时被挖走了许多建筑材料。
故此,御营前军万余众一拥而上,负土填沟,弓弩压制,攀墙先登,沅江县城几乎是一鼓而破,周围围观的降服叛军只能咋舌于官军之强大,感慨于自己幸亏选择了投降。
毕竟,如此城池都只是一股而下,自家那破破烂烂的水寨,又怎么可能抵挡的住如此强大的官军呢?
强弱之分,一目了然。
ps:黄佐应该就是说岳里面王佐的原型。
‘以王师击水寇为难,以水寇击水寇为易’是历史上岳飞对张浚做解释的原话。
除是飞来的梗大部分人都以为是洞庭湖上杨幺的,其实是五岭叛乱中的典故,跟杨幺应该无关……但说岳以及很多文人笔记把很多典故糅杂在一起,让人根本分不清楚。历史上岳飞面对的是已经发展了六年的洞庭湖义军,书里面是还不到一年,连个大船都来不及造,实力上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行,只好招募工匠,凑出金玉,给这位楚王打造了一批金镶玉的床榻,这才算了事。”
毕进如此言语,俨然是表达对钟相此人的不屑,然而张浚闻得此言,非但不喜,反而蹙眉不止,弄得前者一时讪讪。
就这样,御营前军大踏步向沅江县境内前挺进,沿途好消息几乎是接连不断,首先是黄佐等降人为前,御营前军居后的混编攻击之下,鼎州沿湖诸叛军水寨各自支撑不住,其中三寨降服,五寨被破,鼎州境内果然只剩沅江钟相孤军、孤城、孤寨独存,岳飞的军事进度完全达到了预期。
但这还不算,随着岳飞本部进入到沅江县境内,下午时分,王贵那边却忽然传来一个更加令人振奋的消息:
这位御营前军副都统在进攻益阳中途,忽然发现杨幺率湘水流域叛军主力正在从下游渡渍水,俨然是要来援鼎州、沅江的。而王贵佯作不知,明明已经控制了一面城门,却继续装作攻城不止,待到杨幺渡河之后仓促率七八千军来援益阳时,却被他掉头迎上,双方在野地里爆发激战,杨幺只撑了半个时辰,便兵败如山倒,被王贵驱赶着往沅江而来。
刚刚还在说需要钟相、杨幺一起拿下才能算是了结此次叛乱,而杨幺现在就自投罗网来了……上下自然一时振奋。
倒是张浚闻得前方战事超出预想,非但不喜,反而愈发脸色不佳起来,俨然心中另有想法。
而很快,随着岳飞不做任何应急举动,只是派出传令官,让各处部队妥当汇集、合围,不得擅进后,这位全程没有主动出声的枢相终于忍耐不住了。
草长莺飞,洞庭湖波澜微荡,一处不知道多少亩宽阔的芦苇荡之侧,张德远忽然勒马驻足,然后当场喊住了对方:
“岳都统!”
“末将在。”岳飞似乎早有预料,干脆直接勒马,回身拱手。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张浚的脸色已然铁青。
“大约能够猜到。”
“说来听听。”张浚气息渐渐不稳。
“枢相心中疑虑之处极多,但就眼下来说,小处大概是想问,为何不去抢占沅江县城,反而刻意放纵,任由杨幺在沅江境内自由行动?大处,也是枢相一直在忍耐的地方在于,叛军如此不堪一击,明明可以摧枯拉朽,御营前军却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为何不一开始就平了此乱,徒劳搞什么招抚为主?而在末将看来,这两……”
“你也知道吗?!”
不待对方说完,张浚便彻底大怒。“我现在早就看出来了,十日也好,五日也罢,便是一月又如何呢?关键是叛军如此不堪一击,哪里有招抚的必要?摧枯拉朽之下,到时候求个赦免文书便是,为何要专门上奏改为招抚?你若彼时直接进取湖西湖南,年前此乱便已经没了!官家待你恩重如山,凡数年间将你一个罪军之身拔为节度使,你就是这么作为的吗?我告诉你,今日若不说出一个让我心服的理由来,回到中枢,不管你岳飞如何用大胜堵住天下人的嘴,也不管官家如何一意偏袒于你,我张浚便不要这个枢相位子,也要把你这个玩敌之辈给撵出军去!”
周围中军士卒各自惊惶,而岳飞沉默了一下,却是继续拱手相对,坦然相告:“枢相,末将从未有玩敌之举,至于之前停顿在湖北的理由也是有的……实在是官军打不过叛军!而且恕末将冒昧,不光是御营前军,换成御营其他各部,怕是也打不过湖上叛军的。”
张浚怔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清楚,又或者是怒到了某种极致,却是捏住马缰,怔怔出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打不过叛军。”岳飞勒马而立,纹丝不动,声音清晰无误,干脆说了两遍。“枢相,末将刚刚说,我们打不过叛军!”
张浚怒极,干脆挥马鞭而斥:“武陵城一战而下,辰阳城一战而下,益阳城一战而下,湖西十七寨,三日荡平,杨幺主力八千众,被你麾下五千攻城攻到一半的部队迎头击破,再加上之前你自襄阳南下,在湖北各处连战连胜……你现在却跟我说,官军打不过叛军,所以你才改军攻为招抚的……你当我是瞎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