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胡闳休稍缓气息,便也坦然拱手:“今日恰逢年节,大宋兵部侍郎胡闳休,代大宋天子问大石林牙,不知异邦过年是何情趣?”
“今日便要过年了吗?”耶律大石在座中以熟稔的河北汉话愕然相对,却又旋即摇头。“过不过年吧……你这使者好大的官,难道不晓得,自你家背盟以来,宋辽之间已经交战十四载了吗?如何还敢来高昌敌国境内?”
胡闳休一时沉默不语,场面居然便冷了下来。
片刻后,还是萧斡里剌在旁冷哼:“宋使为何不说话?万里至此,竟然无言语可说了吗?”
“并非是万里,自西宁州至此,不过两千余里,走了两月不到而已。”胡闳休恳切相对。“而若是能走河西诸州,自然更快。况且,也不是无话可说……我来时曾在马上想了许久,也想着见了大石林牙后会有此般无聊言语等着本官,便也想好了许多应对……譬如说此时,只说高昌本是中国故地,我为中国重臣,如何不能来?但刚刚刚要出口,却又觉得,毕竟是辛苦两千里至此,若只说这些废话,却显得颇无意味,也对不起正在东京等候的天子。”
耶律大石嗤笑一声,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讽身前人。
而言至此处,胡闳休也转向耶律大石,再度坦然拱手:“大石林牙……我家官家欲以大河为界,许西夏河西六郡、四司之地与大辽,两家平分西夏,使大石林牙得望故国故地,何如?!”
耶律大石心中怦然,却再度嗤笑一声,然后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般威吓一个敢只带十个人穿越西夏两千里封锁至此的大宋重臣有些掉份子,便一边在心中考虑得失,一边直接抚颌敷衍:“刚刚说是有礼物与我?”
“有。”
胡闳休一边说一边在一侧耶律余睹的目瞪口呆中取下了身侧一名汉军骑士的头盔,然后交给了同样有些茫然的萧斡里剌。
但随即,这名根本不像是大宋重臣样子的大宋重臣只是一句话,便让在场的所有契丹人一起色变:
“这是完颜娄室战死在尧山下时所戴的头盔!我家天子听说此人与大石林牙极有渊源,便着我送来……正好与大石林牙与诸位契丹勇士做年礼。”
一直绷着脸的萧斡里剌也随即失态,带着汗水气味的头盔跌落在地,在高昌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内翻滚数圈,方才停止。
“胡侍郎。”隔了许久,还是耶律大石打破了沉默。“我也从党项商人那里听闻了一些言语……有人说尧山之战,是你家官家一箭射死了完颜娄室?”
“不是,是御营骑军都统曲端一箭射中娄室腋下,御营左军都统韩世忠一箭射中娄室马首,御营骑军副都统李世辅再中一箭,然后御营中军都头侯丹持斧突前,先斫其臂,再斫其首!”胡闳休认真作答。“至于我家天子,虽早早张弓欲射,却未得手,若非曲都统一箭,几乎要丧命当场……不过,这些都是旧事了,我家天子此番还有几句言语要我转呈大石林牙……”
“不急。”耶律大石忽然起身,扭头看向了西州回鹘王毕勒哥。“本王借花献佛,且替胡侍郎讨一杯葡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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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卡剥削,何况是东京城的贵人?”
众人复又安静了下来。
“若从沙州去哈密力,可有什么必过之天险?”胡闳休认真追问。
“胡侍郎糊涂了。”连耶律余睹有些无奈。“沙州西北为玉门关、西南为阳关,走阳关去楼兰,走玉门关去高昌,咱们正是要去高昌……躲不开西夏人的。依外将而言,还是忍耐一时,继续向西绕行吧!”
胡闳休闻言忽然蹙额:“耶律将军,咱们到底是要去哈密力,还是去高昌?”
耶律余睹微微一怔,当即反问:“不都是一个地方吗?都是西州回鹘所在?而按照之前所言,西州回鹘刚刚与我家大石大王定了从属之约,故此,寻到了西州回鹘便可知道我家大王讯息。算算时间,便是直接见到也说不得。”
“话虽如此,可高昌与哈密力须不是一个地方。”胡闳休摇头不止。“高昌是得从玉门关走,哈密力呢,又如何?咱们其实是去寻西州回鹘对不对,没指定高昌或者哈密力?”
耶律余睹本想反驳,却终究气馁……他实在是不想得罪这个性格有些认真到别扭的赵宋大员。
实际上,就连其他大宋随员也觉得胡闳休有些想多了,哈密力和高昌都属于西域,且都是一家,要去西域,不就得从玉门关或者阳关走吗?
然而,就在这时,那名会说汉话的于阗商人却忽然会意插嘴:“若从沙州去哈密力,也可以不走玉门关。”
众人齐齐回头去看。
“沙州、瓜州、哈密力、高昌是一个四角圈子……”于阗商人在众人逼视之下,赶紧讲解。“玉门关在沙州与高昌之间,哈密力在高昌东北,瓜州西北……想从沙州去哈密力,当然可以走玉门关到高昌,再转哈密力,但也可以从沙州掉头向东,退到瓜州,然后从瓜州直接去哈密力……这条路并无什么关卡。”
汉商也随即重重颔首。
耶律余睹与胡闳休相顾无声,俨然心动,而后者复又回头去看礼部、兵部两个主事。
两个主事犹豫了一下,然后其中一人,也就是兵部某员外郎唤做梁嘉颖的,却是用着古怪口音脱口而对:“赌得!这边这般人口稀少,咱们兵分两路,一路轻骑从瓜州去哈密力……如何不能赌得!”
胡闳休当即颔首,此事便算通过了。
没办法,四个能有发言权的,三个都是上过战场的,而三个上过战场的对这种冒险式的选择基本上毫无疑虑之态,这让那位博学的礼部员外郎并无言语可对。
一时间,众人计议妥当,胡闳休、耶律余睹精选一百骑,外罩本地黄头鞑靼的破衣,带足水粮,出正北山口,入沙州、退瓜州,然后直趋哈密力。
剩余人则以梁嘉颖与那位礼部员外郎为首,带着辎重、商队、礼物、仪仗,继续从容向西,再走二十天,转入西域大屯城,以作后手。
而既然决心已定,领头的又都是战场出身,却是毫不犹豫,即刻施行起来。
只能说,西夏人绝对没有想过祁连山口蹦出来的一百骑居然是汉人使者,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发现这一百骑……百骑出祁连山口后,按照向导指引,根本没有理会沙州城,而是昼伏夜出,先奔三危山,再过中途小镇常乐城,只在常乐城周边村寨买足粮水,便从瓜州城北面夜渡,绕过疏勒一带的小沙漠,最后一路疾驰直奔西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