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着急起来,也顾不得之前还要怄气还要面子了:“家里的粮食怕是不够了,他们一早就来,总不能把那点米都煮完吧?那后头也不够啊!”
红旗生产队一共有九个小队,他们五队分下来也就三个知青,生产队没条件给知青盖房子,挨着的三四五六队一共十来个知青就都住在原本的大瓦房里——据说那是曾经地主的房子,他们这地儿穷,就是地主也不过几间大瓦房,当然这已经算是阔气的了,因着早就没主了,又被人拆的拆偷的偷,搞得七零八落的,知青来了后,没地方住,生产队长动员大家一起劳动,拾掇了一下,才给勉强整出三间
像样点的住房,又修葺了粪坑和厕所,至于厨房什么的是没有的,而且这些知青来的时候有的根本就不会烧火,差点点燃了房子……总之各种原因弄下来,就直接搞的是知青不开灶,轮流到队员家搭伙吃饭的法子。反正一个生产小队的知青也不多。
说不多,三张嘴,还都是大小伙子,吃饭可比杨妙华一家三口吃得多去了。即便他们带了粮食,可那点粮食够不够的又怎么说得清楚?再说人家上门来一起吃,难道你还能分两道煮?柴禾都不够,也没那条件啊!
而且,实际上,除非是刚收获分粮,平时知青的口粮基本还不是现结的,都得等收获了分粮了再按记录分到社员家里来,所以往往社员们都得先垫付着口粮。一句话,知青们的口粮,多半都是先吃后补。而杨妙华家这样的倒补户,那口粮根本就发不下来,直接给补工分去了。
这段时间还没到收获的季节呢,想也知道后天知青上门多半一个个也是两个肩膀抬张嘴,仅此而已。
可他们家哪有那么多精细口粮来招待知青的?要是一顿两顿也就算了,这可是要吃三天的。
杨妙华面上浑不在意,其实心里也挺烦的。
上辈子她就总是为这两个月一次的知青上门搭伙发愁,为了招待好这些城里来的娃子们,不得不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省口粮,想方设法去借点细粮回来——这待遇只有知青
上门的时候才有,他们家是倒补户,工分都不够,能分多少粮?现在要养活三张嘴都不容易,等到兰玉也出生了,家里五张嘴就只分那么一点粮食,全靠她用细粮换粗粮,这般才都能吃饱了。
年前那次跟于知青换兔子,她还曾想过对这些知青好点以图后报什么的,但真的到了这一步,她才更加意识到,一切空想都是扯淡,别说对人多好,她连让他们吃饱吃好都达不到!
就连上辈子,她为了能让这些知青吃饱,用尽了方法,可有一个领情的吗?反而背地里嘲笑她家穷,甚至还有流言说她领了知青上门搭伙的口粮,结果给人吃的不好,暗指她昧了那些粮食似的。
那都是后来土地下户知青回城了,她才听人说起的。
当时就把她气得够呛,只觉得自己做那么多,那些知青良心都叫狗给吃了。也曾后悔发誓,早知道她那般辛苦努力让知青吃饱吃好还要被骂,还不如不做那么多,家里有啥吃啥,让这些知青真正体会一下他们平时的生活,才知道什么叫苦什么叫差。
没想到,如今竟真是有了重来的机会,可她真的能就那么摆烂吗?
杨妙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瓜子却在高速转动,想着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其实,最好就是不让知青上门吃饭——但这是不可能的。
就这么说吧,不是谁都愿意知青上门搭伙吃饭的,要说,一开始还是让知
青直接跟着社员吃住的呢,这不就是有了矛盾,之后又尝试了好几种解决办法,最终才确定这般住大瓦房然后轮流搭伙吃饭的。也不是没人提过反对,但定下来了,大家吃亏都一样吃亏,你拒绝,大家都吃亏就你不吃亏,这谁能愿意?
当然,条件好的,比如像是队长杨东林家的,人家对这种法子就会很满意——不会一直在家里吃饭,跟别的社员家对比,他们家里伙食就算好的,也有条件去跟这些城里娃换点乡下实在很难弄到的票啊以及各种东西,他们不仅不吃亏,还能从中获取更大的好处。当然是不会让这定下来的规矩被推翻的了。
所以杨妙华想拒绝想搞特殊是别想了。
那就当真不管,有啥煮啥?
想想这么做确实解气,可杨妙华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要强心思又开始作祟,觉得这般属实是有点没面子,办的不好看,说出去也不好听——她也知道自家啥条件,吃得是真差。就努力借粮给知青煮好的,人家都觉得差,要直接把他们平日吃的那些端上去,怕不是得说是猪食了。
怎么办?难道又像上辈子那样,到处去借粮?
正想得专注,忽然感觉胳膊上有什么东西摸过。
杨妙华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意识到那是赵福安的手,昏暗中还能隐约看到他行动的轮廓。
“要死啊你,不睡觉干嘛呢?”
“没睡啊…”赵福安松口气,摸黑从床那
头爬了过来,在杨妙华身旁躺下,“来娣,知青搭伙,咱们总还是得去借点粮吧?”
这语气,再没有任何的阴阳怪气。反而无比认真,可见他心底目前这事儿才是最重要的。
也意味着之前的冷战就算结束了,他赵福安先来低头了。
杨妙华再多的气,被他这充满忧愁的语气一冲,也都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说到底,都还是为一件事发愁的一家人罢了,遇到这种事,她甚至都不能找大姐商量,唯一真正且始终和她站一边一个立场的也就只有赵福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