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览》有指,‘其月有薄蚀,有晖珥,有偏盲,有四月并出,有二月并见,有小月承大月,有大月承小月,有月蚀星,有出而无光’,‘国有此物,其主不知惊惶亟革,上帝降祸,凶灾必亟。其残亡死丧,殄绝无类,流散循饥无日矣。’”
“此皆乱国之所生也,不能胜数,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故子华子曰,‘夫乱世之民,长短颉啎百疾,民多疾疠,道多褓襁,盲秃伛尪,万怪皆生。’”
敬晖于屋外自言自语,内心又不自觉伤感至甚,自以常言道,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可此时此刻竟连内心的一丝苦楚也无法控制。
他有意以当下残存的体力冲向海岸,面对如何眺望也只能看见一片沧海的大唐内陆,用尽全力嘶吼,抱怨自己于当下之年,如何还要遭遇这般不公;控诉不过一切为了大唐与李氏一族保有万世,却最后落了个褫爵流放;责难如今世道不分青红皂白,不论功过相抵,不论尊老之伦理纲常,将年岁加起已累计
过三百载的五人各自发配至天涯海角,不得再见。
而念及其他四位藩王,敬晖亦有诸多后悔之处,就如早先同于东都时,不因以圣人三两句嫌怨怪罪,便真如圣人、韦后、武三思及复周一派所期待那般,五人在东都之内,再少往来,只当从未结交过。
且纵使圣命如是,只许五王初一、十五进宫面圣,其它日子便再也未出现于宫中别处,面圣不许,可凭品级与金鱼袋,还有开朝功绩,谁又敢拦?
就算如此,也未再去往过一回,眼下想来,那时若不以隐兵为计谋,剑走偏锋,多往宫中去,与显唐一众朝臣多行联络,想必眼下处境亦不至此。
然时辰便如眼前沧海潮汐起落,月升月降,风来风往那般,再无同一回环,如今此众人于长安如何,又于朝堂怎样,皆一无所知,但每每至此夜深人静之时,一旦想起,却又追悔莫及。
是否人至年老,则总是心神不宁,纵有如此广阔海景,所思所想却仍是朝中那些当放,却又不知全然放下,再能行何事——毕竟自己眼下被困于孤岛,家人老友无一人能联络得上,还有何事值得自己操神分心。
他起先想起此一众事项时,是在住处门口,如今猛然嗅到浓浓海腥气,恍然抬头,便已行至距岸上滩涂不足十数丈之处。
敬晖笑着摇摇头,只觉自己是真的老了,竟连出神时的脚步也控制不了。
琼州这般
远离内陆之孤岛,夜间宵禁不过十数名武侯沿几处码头往返巡逻,其它时候再未得见任何防备,且武侯对熟悉面孔也不堪费力去管——这便亦是孤岛的好处,任你作恶,只要牢牢把控出逃的唯一工具,人于岛上,终有一日无处可藏。
敬晖挑了一处潮水迫近,却始终无法沾湿的沙地坐下,残缺血月之下,是为几名武侯慵懒提刀的身影,还有不远处渔户家中为了哄小儿安然入睡,双亲嘤嘤啱啱地哼着童谣。
此处虽清苦,倒民风淳朴,百姓逆来顺受惯了,也不觉官吏于自身有何不妥,品格好坏于自己心中自有说法,但做法,终是唐律使然,也未有太多值得龃龉之处。
如此想着,方才烦躁杂乱的心境反倒静了下来,安然地听起了童谣,不消多时,困意竟透过哈欠蔓延至满脸。
他起身,一面学着才方入耳的童谣调调哼唱,一面拖动步子向住处返。
至于何时回的住处,又是如何以此刻的姿态醒来,他便记不得了。
只觉外头又有数双小手拍打着门,一声起一声落地“敬阿公、敬阿公”地喊起自己来。
敬晖同往日一样,站起身,笑着敷衍着,“又是何事啊?日日都有船来,日日都敲门唤我,又此辰光,何不去念几句书本来得好些?”
屋外小儿对这番言语亦是习惯,直回复言,自当是又有船来,且自船上下来一名官差,指名道姓要敬晖前
去“领字”。
“是何领字?”敬晖大笑,“自是领旨,平日要汝等多念些书本,这回字、旨倒不分了。”
听闻官差寻自己,本以为有家书至,自然欣喜,而此刻又闻是为领旨,更是多有期待,直觉前一晚天之异象实乃自己误读。
而就当他带着这番心情,行至官衙门前,在场众人的面色似又是另一番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