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应染打开那老给自己的檀木盒子,尽量从盒子的缝隙里收集起所有瓷碗的微小碎片。
这些基本上都是一些用手捻都捻不起来的瓷碴,但那老当初也都全部细心地收集了起来,可见是想过要修复它的,只是没找到手艺高超的锔瓷师傅。
贺知风没再让他动手,把这些瓷碴聚集起来磨成瓷粉,再倒入鸡蛋清,并将时应染亲自调和出来的试剂加入进去,混合搅拌,最后形成了一种浅色的糊状物。
时天华职业病发作,忍不住讲解道:“修瓷中的这一步,叫作填色。这样做有两个作用,一是为了掩饰瑕疵,而是为了填补缝隙。简单说来,就是尽量在最后一步掩饰锔瓷的痕迹,让锔钉跟瓷器融为一体。”
“以这个三果碗为例,它有大片有三果的部分是粉彩。所以,为了让粉彩的部分尽量不留下痕迹,应当尽量地调出原色。但这个不太容易,对修复师的色感敏锐程度要求很高。而且,只有拥有丰富经验的修复师,才有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伴随着讲解声,时应染已经打开了的颜料盒子,里面有他近年收集起来的各种颜料的原材料。
由于古代颜料主要由矿石和植物中得来的,想要追求返璞归真的效果,就最好也使
用自然材料手工制作。
时应染拿出三块矿石敲碎了研磨,先后调配出了三种颜色。
大家凑近了看就能发现,它们跟粉彩三果的颜色已经非常接近。
“嗯,调配的不错。”时天华面无表情,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骄傲。
贺知风略感意外地多瞅了他一眼。
时应染手握毛笔,把颜料一层层地涂了上去,动作流畅,从开始到结束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的时候。
这时候,贺知风才察觉到,几十块的断碴虽然被金丝严丝合缝地“缝补”了起来,但金丝周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缝隙,近距离看就能看到。
但经过填色这最后一步,诸多细小的缝隙被填满,纤细的金丝在雪白的釉底上泛着璀璨的金光,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恰好这时,天空上吹来了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反而让金丝瓷碗更加好看。
碎裂的瓷碗在时应染手里前渐渐复原,原先看起来已经稀碎的瓷片,居然恢复了生机。
三种鲜艳的水果如今浮现在白釉上,不但自然生趣,还因为被金丝映衬,增添了一种高贵、雍容的味道。
贺知风着迷地看着它,忍不住想,那老要是看到它,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如果那老把它一直留存着,那氏的后世人看到上面的金网,是否能够猜测出这层美轮美奂的金网,其实只是锔钉呢?
谁能想象,这些金纹其实是后来缝补上去的?
这一刻,时应染的双手
在她眼里宛如镀上了一层光晕,在她面前闪闪发光。
这才是真正的修复!
比她更为感慨的还有时天华。
时应染的技艺是他手把手从小调教出来的,有什么优点和缺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仅仅三年不见,时应染就仿佛剔除了少年时的浮躁和傲慢,把锔瓷的每个细节都夯实了,把锔钉艺术研究得透透彻彻。
就算是他动手,也未必会比他处理的更好。
这要是让博物馆那群老顽固见了,可不得羡慕死他?
但旋即,时天华笑容消退,脸上被一层阴霾笼罩。
他禁不住在心里发问——为什么应染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愚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