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不了主的,必定是会请示玖兄弟薛宝琴落落大方地行了过来,拉起邢岫烟那略显冰凉的素手,朝贾玖笑道:“玖大哥,这位岫烟姐姐,我与姐姐在回程的船上便相熟了。岫烟姐姐可是一位才女哩,你既是邀请我们去东府那边住,总不能如适才你说的那般,厚此薄彼,把岫烟姐姐给落下罢?”邢岫烟那明亮的美眸,忽地一闪,快速避开那位朝自己望过来蟒袍男子的目光,大方地与钗、琴二人打起招呼。这时,性子虽木纳的迎春,却是莲步上前,素手轻抬,拉着还没有相识到盏茶时间的名义表妹,杏眸勇敢地迎向白衣蟒袍的玖大哥。目光中带着一丝期盼。贾玖先是朝宝琴颌首示意,而后,对邢岫烟点头示意。望着眼前两位,性情虽同属安静,气质却又大不相同的表姐妹。她们两人,是男人朝思暮想三妻四妾中的两个极类。迎春这种性格,素来习惯了逆来顺受,倘若是放在后世,不管是当老婆亦或是恋人,都是男人梦寐以求的极品女孩。而邢岫烟,则是属于那种禁欲风,容貌虽称不上绝色,但其独特之处在于温厚自持,虽是出身贫寒,却不自卑,不引人注目,却又能让其自身泰然处之。贾玖收回目光,温和道:“自是不会,这样,我让东叔先送你们过去东府,伱们喜欢什么布局的院子,自可去找珍大嫂嫂,请她命人安排收拾妥当,等我忙完这边的事情,再回府去看望你们。”诸钗纷纷高兴着应了下来,薛宝钗亦是拗不过堂妹的撺掇,便答应陪同姊妹们前往东府一趟。邢夫人见状,顿时大为高兴,贾赦虽是不解她为何开心,却也不多问,而是和贾玖说一声,便和心情沉重的贾政,抬脚前往荣禧堂。贾玖来到王夫人的院门前。东叔上前拱手问道:“玖爷,小角儿和袭人的哥哥咱们可以带回去,可另一位小丫头,您看?”贾玖闻言,抬头望向那道弱小的身影,不及多想,直接道:“三个人都带回府里,一会,你让人去请杨大夫过府一趟。”说罢,又朝一旁的任怂吩咐道:“任叔,你们且和东叔先行回府,顺道将我那些妹妹带回去,告诉珍大奶…嫂子一声,往后,这些妹妹便住在东府了,让她命下人收拾院子出来。”任怂和东叔等人答应一声,便让车马行替玖爷寻来的那些妇人,将三个受伤的人抬回东府。东叔吩咐几位妇人留下来,陪着几位姑娘在西府这边收拾随身衣物,再带着她们返回西府。等所有人的身影离开之后,裘良这才踏步走了过来,恭声问道:“伯爷,是否现在开始,按名单抓人。”贾玖点点头,复又多交待了一句,说道:“你们的人只负责抓住名单上面的人,其他的事情,自有绣衣卫的人去办,知道了吗?”虽说没能带人抄家,但裘良还是认真地点头接令,转身去吩咐军士,于荣国府当中,按名单开始往各院各房抓人。不多会,哀嚎、求情、开恩这些呼天喊地的哭诉声响,便透彻了整个荣国府。荣庆堂,贾母吩咐十数名孔武有力的婆子们,她们挽高衣袖,虎视眈眈地候在大门。老太太发下话来,任何前来求情的人,一概不能放进堂中。……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江南金陵。燕子矶,原皇家栖霞寺。寺院后山凉亭,两位老人于石桌间对面而座,正在手谈。其中一位老人身后一侧,正躬着身子侍立一位五十左右的老者。另一位年龄看起约摸八十的老人,手执黑子,凝眉沉思半响,方自落子。“陛下此翻前来,莫不是因为六月初六祭祖一事?”他对面手持白子的老者,赫然是重华宫传出来昏迷不醒的太上皇。彼时的上皇,原本白面无须的他,却是畜起了灰白胡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压根不像是身体有恙的人。适才说话之人,正是乾武和承安两朝的内阁首辅,如今致仕近二十年的陈观陈阁老。见太上皇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陈阁老微一沉思,双目一凝,在心里面斟酌了一下,方自沉声道:“陛下,不妥,不妥,楚王落于民间的血脉,不妥不妥。”太上皇落了一子,闻言,意味深长地乜了一眼,原大周肱骨之臣,如今的江南大名士,轻声道:“哦,陈子维,你且说说,有何不妥?”陈阁老忽略太上皇的目光,微一思忖,掷地有声道:“恕老臣斗胆,再在陛下面前称臣,陛下,您不惜假借昏迷出宫,老臣也知道所为何事,是因为楚王的血脉罢。陛下,老臣虽不在朝中,但清楚承嗣其中的凶险、危机四伏,陛下,万万不可将储位立于楚王这一脉,无他,德不配位矣。再者,哪怕没有老臣的相劝,朝中衮衮诸公,仕林中人,皆是会反对陛下此举。单不提,楚王起兵谋反一事,晋王府,至今尚有三千冤魂呐,陛下。”太上皇不置可否,只是在听见晋王府三字,他的那双虎目闪过一丝异色,很快便被没了过去。落了一子,太上皇以目光示意陈阁老继续。陈阁老凝眉盯着棋盘,一面在心里斟酌着语句,一面下了一子,说道:“陛下,老臣以为,圣上如今尚是中年,未尝不可诞下龙子,赵王和秦王,便就是最好的例子。如今,西宁伯在江南刮了两千多万两白银,陛下正好可以,替圣上举办一次全国选秀。且再等上几年光景,圣上必能诞下龙子,待那时,陛下再悉心教导培养便是,何必急于一时呢。”“你真当朕是长生不老呀,朕这次虽然是假借昏迷出宫,但,朕的身体,着实大不如从前了。”太上皇蹙紧眉头说完,而后,一双虎目紧紧盯视着眼前这位,对他有从龙之功的信臣、宠臣、能臣。陈阁老长叹了一口气,他与陛下年岁不远,他自己已经预感到,自己的天命快了,想来,陛下这边……。半响,太上皇将手中的数枚白子抛回棋盅,神色萎靡,叹道:“皇帝身有隐疾,他以为杀了几名太医,朕便不能知晓?自从他听了朕的话,立了顾家女为皇后,便一直没有和顾家娃娃圆过一次房,你说,教朕如何等得了?”闻言,陈阁老手中所执的黑色棋子,应声落在了棋盘之上,脸色一变。此等皇家秘事,陛下尚且拿出与自已所言,看来,陛下,是真的有点等不及了。太上皇摆手,示意陈阁老无须惶恐。陈阁老神色间连连突变,须臾,目光一黯,如此看来,陛下定是决意要立,楚王流落民间的那位子嗣为东宫了。许是猜到陈阁老心中的想法,太上皇忽而说出一句震惊国朝的话语来。“太…楚王的血脉,要么死了,要么便是一位女娃娃,朕,不惜欺瞒天下,装昏南下,便是想探明一件事情的真相。”仿佛是要验证太上皇所言之话的真实。与此同时,一名全身包裹着黑袍上了年纪的男子,从山下的那边疾步如飞般,走进这座亭子,四面的便衣侍卫压根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陛下,臣回来了。”那名黑袍男子跪地伏首一拜,而后抬头望了一眼陈观,欲言又止。“无妨,陈阁老面前,朕没有事情要隐瞒于他。”陈观闻言,心头间不断唏嘘,脑海瞬间回想起仕林中的过往,眼角间便滴出了几滴浊泪。“是!”黑袍男子恭声回话,而后禀道:“陛下,经臣一翻查证,现已基本查实,当年并不是梁家人进宫告诉皇贵妃,秦王妃尚有一位同胞妹妹,而是苏州吴家和梁家通了气,皇贵妃这才派人去的晋王府,宣秦王妃进宫面见。”“至于当时她们在宫里面谈了什么,臣这边探查不到,如若陛下想要知道,臣这便安排人手,回京将皇贵妃当时的值殿宫人,太监侍女全都秘密抓起来,依次严刑拷问。”太上皇猛地一抬头,虎目迸射出一丝惊愕,诧道:“不是梁家人?竟是胡家人?胡家人又是怎么得知秦王妃,还有一位同胞妹妹的?”说到这里,太上皇的脑海浮起那张温婉的绝色脸颊来,竟然是她?黑袍男子见问,跪下的身体微微向下一弯,恭声道:“胡家有一位世交李姓,原是岭南大族,家主曾官至前南汉的棋待诏。”“据胡家家主招供,他的父亲,是从李家嘴中得知,秦王妃尚有一位比她还小十五岁的同胞妹妹。”陈观听得一头雾水!陛下不是和自己谈论着承继大宝一事吗?怎么就扯到前南汉公主,还有其妹妹的身上了。前南汉长公主,陈观可不陌生,当年便是他率百官跪在午门前,坚决不同意秦王迎娶这位奇女子。念及此,陈观的心绪纷乱了起来。“陛下,老臣愚钝,万请陛下,替老臣解惑。”陈观百思不得其故,最后,脱口而出。太上皇接过身旁那位年老内侍递来的香茗,端起浅呷了一口,示意那名黑袍人来说。陈观见状,微微转眸望向黑袍人,催促道:“端木公明,快说。”被称为端木公明的黑袍人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这才道来:“陈阁老,金陵镇守太监府邸被一伙不明人士袭击,宫里死了好几位番子,经我们探查下去,惊现晋王余…晋王府和秦王府旧部的踪迹。”“据查证,承安二十八年,秦王于晋王府续娶原秦王妃同胞妹妹,承安三十年,晋王府出事,晋王、秦王薨。”“经多番查探,民间所谓的前太…楚王子嗣一事,乃是晋王府或秦王府旧部所捣鼓出来的。”陈观一双老眼,满是惊愕,颌下的灰白胡子微微抖动,感情,自己先前是瞎操心?太上皇摆了摆手,示意端木公明先行离开。等端木公明退出凉亭,太上皇目光似在追忆,又似在沉思,良久,这才说道:“再等一人,待他过来了,朕便能知晓,朕的那位好皇姐,背着朕养大的,是朕的皇侄,还是朕的皇孙。”陈观一把年纪,闻听此等耸人听闻的秘事,刚端起的热茶一抖便晒在他的手上。不过还好,人一旦上了年纪,皮肤便也耐热,烫不熟!“陛下,如若不是老臣上了年纪,老臣等会,是不是。便就下不去山了。”打趣说完,陈观环顾了一下四周的风景,抚着他那灰白胡子,笑道:“不过这处地方,山清水秀的,老臣能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陪葬,死而无憾。”“哼,你陈子维净想美事,你已经躲了二十年清闲,死后还想躲着朕?”太上皇放下手中的精美御盏,不满地骂了一句。陈观心绪当即纷乱起来,陛下……他这是还记得从龙之时,那句陪葬皇家陵墓的顽笑话?就在太上皇与陈观想着心事的时候。由山下的那边,一位中年道人,其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正被两位黑衣人请上山来。陈观远远望去,凝神望了许久,这才轻声喃道:“是他?”黑衣人侍立在亭子外面三步远。中年道士脸含笑意,先是在亭外朝居右而座的太上皇双手合什,俯身打了个躬,复又朝向左首落座的陈子维点头示意,这才迈步行了进来。“小豆子,赐座。”年约五十被太上皇唤为小豆子的重华宫内监,恭声领旨,继而搬了一张木椅过来。中年道士道谢一声,这才轻拂道袍落了座,笑道:“无量寿福,陛下,咱们又见面了,贫道瞧着陛下生龙活虎,龙体安康,可不像昏迷不醒的样子。”陈观似乎对这位道士这般作派,见怪不见,并不会认为他对上皇有所不敬。等他落了座,也不叙旧,直接将太上皇适才与他所说的话,转问了一遍,道:“游必老道,陛下曾与我言说,大长公主暗自抚养一位皇室血脉,其到底是晋王血脉还是秦王血脉?亦或是楚王的血脉?”游必道长闻言,微微错愕,奇道:“赫连志章那老东西找上我,竟是因为此事?”瞧见太上皇面无表情地点头,游必顿时暗自在心底骂了那志章老东西一句。“陛下,贫道不知,或许,贫道的那位天师师傅,他才会知晓,赫连志章他找借人了。除非等贫道羽化了,去问一问师傅他老人家,贫道这才知晓。”说完,游必目光一闪,在心里微微浮起一丝警戒来。在座的太上皇和陈观都是老狐狸,鬼精一样的人精,顿时捕捉到游必老道眉间的异色。“呵呵,你是在担心你那位小师弟罢,朕一早知道他不是宁国府的后人,说罢,朕,赦你无罪。”太上皇目光幽冷,语气却是异常温和。“朕虽金口玉言,说过不会动你们天师府的人,但那小子,却并没有正式拜倒在你们的天师府当中。别忘了,他只是挂名。”精明一世,耍弄心术一辈子的陈观阁老,又被太上皇所说的话给弄得一头雾水来,但陛下没有点透,他也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游必道长闻言,并没有被太上皇的威胁吓倒,反而朝太上皇打了个躬,言道:“陛下,小师弟有小师弟的天命,况且,贫道实属不知道小师弟出身哪座王府,或许大长公主才会知晓。陛下,何不去问大长公主?”太上皇的目光,如同锥子般盯在游必迎视的目光中,见对方目光里面丝毫没有慌乱。半响,太上皇情知对方着实不清楚。最后,三人像老朋友那般叙说着闲话。小半时辰,游必从椅子上面起身告辞,先是长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陛下,贫道能够确认的是,小师弟的出身,绝不是民间所传的楚王府。”说罢,便退出了凉亭中。太上皇目光游离,望着那道身影沉思,半响,没有收回目光。陈观收回望向游必远去的背影,不无感慨地道:“陛下,这死老道,与咱们的年纪相偌,但瞧起来,他却像咱们的孙子般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