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怜回神,朝老者笑了笑,“无碍的,日头晚了,夜里山路不好走,就快到歇宿的地方了么?”
老者拐杖竖起,往前指了指,吹过一阵山风,似乎把他的声音也吹得高朗了,“就在前面两三里路,山腹里有一处村子,那可是个好地方,好山好水,种着大片水桃,正好解渴呢。”
众人正是走得口干舌燥疲乏的时候,一听不必风餐露宿,还有甜桃可以买来吃,顿时大喜,连精神也振奋了。
宋怜垂下眼睑,遮住眼底暗芒,声音透过车帘往外传,温和清丽,“劳烦老人家带路罢。”
高邵综先回广汉,正翻看军务,见本该待在石棉的沐云生快步进来,微变了脸色。
第100章谋算约定。
茂庆为广汉新政扬声,不必人刻意提及,段崇明自然而然开始关注蜀中政务,知道李旋任蜀中上将军,武职中地位仅低于军司马丘荣田,每日便常与李旋商议,如何以兵道解决蜀中四郡的贵族豪强。
“那萧小郎君说的倒也不错,士族豪强族中子侄遍布蜀中四郡,根深叶茂,尤其田、赵、王、严四家,互有姻亲,来往密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动他们的粮仓,恐怕蜀中先一步要大乱了。”
短短两月,李旋已见识到了厉害,广汉郡守令府察举新任官员,十之七八是三家书院里遴选,一月前起,书院里的先生开始陆陆续续请辞,不请辞的,也多称病在家。
学子们虽有不满,但大多数明哲保身,并不敢同士族背道而行,书院空了,被任命了官职的,先前欢喜,现下不敢走马上任。
牵一发动全身,新政还没开始呢,茂庆只这么一动,周大人立刻收到了下马威。
李旋是武将,但也通文墨,知道若任由茂庆段重明斗法,恐怕要将广汉的天给掀了去,去信询问周弋,萧琅却传了信来,让他稍安勿躁。
信里言明新政于百姓利计,又道茂庆段重明非狭隘之人,了解新政之后,针锋相对也可变成相辅相成。
果真这几日段重明变了风向,两人一在石棉,一在广汉,遥相呼应。
时日尚短,虽没能叫田严四家伤筋动骨,但李旋预料中危如累卵的局面并未出现。
反而陆续有言官搜罗田同海官商勾结以权谋私的
证据,另外茂庆将田氏一族阻止新政减免赋税的消息广散蜀中,如今街上的人都知晓,要不是田相拦着,家中便能多些过冬的余粮。
不到暴—乱的程度,提起田家的态度,却是完全变了。
萧琅此时远在阳川,竟洞若观火,李旋佩服之余,心下不免怪异复杂。
从阳川来的信件,挑拣着可以给段重明透露的,李旋也不藏私,包括萧琅此时正在阳川江云山伏击贼窝的消息。
段重明双目炯炯有神,“那萧小郎君瞧着内秀,行起事来,却颇有章程,如此沉稳练达,足智多谋,茂无见了,我三人何防举觞对饮。”
称赞儿子莫如肖父。
称赞朋友莫非知己旧友,将萧琅同茂庆相提并论,可见其对萧琅赞誉之高。
李旋同他相处了有些时日,最是知这二人恃才傲物,骨子里从不轻易称赞人,如今说了这样的话,可见欢喜欣赏。
但凡有了兴致,段重明也极健谈,“周弋若只是小郎君喉舌,那便说得通了。”
李旋深有同感,也颇觉怪异。
同感是因为他一样看不出周弋有什么心机智谋,可与周弋做好友,却实难奉其为主公。
怪异是他同萧琅还算熟识,萧琅勤勉好学,待人接物颇有一些才干,但若说是能剿灭蜀中军匪的军机智囊,总不那么让人信服。
若当真有这般才智,在律令司处理政务时,也不至于生疏至此。
可现下阳川卖贼案,一应皆由萧琅全权调度,计划周密,他这个精通带兵打仗的武将,听了后,也挑不出什么差漏来。
大约才学之士,每每有急智罢。
段重明盯着李旋,忽而问,“萧小郎君是否与小友同姓。
“什么?”李旋没听明白,萧琅自然姓萧,怎会与他同姓,这话问得也太奇怪。
段重明观其神色,朝茶楼北窗望去,思量半晌,倒有些感慨,若早上二十年,甚至哪怕十年,大周朝李氏皇孙里,有这一位‘李萧琅’,便绝不会是如今阉党入朝,结党横行的局面。
大周江山能不能恢复中兴不可说,但要天下平稳吏治清明,在萧小郎君手里,当不难。
端看蜀中清缴军匪这一盘以无博有、气定神闲进退有度的棋局,便可知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只可惜……
也并不可惜。
段重明精神为之一振,江淮粮足兵强,北疆势盛,蜀中这一片刚露出些许尖角的荷叶,用心经营,未必没有与其一争之力。
便是因为难,才有走一遭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