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青锋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塌塌倒回兽皮上。一口腥臭黑紫、还掺杂着细微内脏碎屑的血沫子,从他紧咬的牙缝里猛地咳喷出来,溅得大老黑袖子上点点腥斑。但那双暗金色的竖瞳里,虽然依旧黯淡痛苦。可深处那针尖般的瞳孔,终于微微收缩了一下,重新有了那么一丝微弱的光。命……暂时吊住了。做完这一切,大老黑才重重喘了口气。抬起胳膊,毫不在意地用同样沾满血污泥泞的袖口,抹了把脸上豆大的汗珠,混着泥土在脸上画出几道黑黄色的沟壑。他扭过头,看向洞口阴影处,那个如同石雕般伫立不动的高大身影。姜啸站在那儿。整个人仿佛被钉死在了潮湿冰冷的岩壁阴影里。他赤着精壮的上半身。胸口那道狰狞的爪痕被药布草草覆盖,边缘依旧隐隐有暗金血光渗出。可他像是对那足以撕裂神魂的剧痛,毫无知觉。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自己摊开的粗糙手掌上。掌心里,躺着一枚小指头大小、温润无比的月白色石头。石头形如一滴凝固的泪珠,表面萦绕着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青色薄雾。而在那青色薄雾最中心,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细微暗金毫光,如同最倔强、也最温柔的心脏般,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微弱却无比坚定地搏动着。这是信石核心,青玲珑亲手封印进去的,一缕她的心魂之力,一缕青丘的混沌母光。信石表面还用一种极其纤细的银灰色丝线,缠着一小缕同样月白色的柔软长发。发丝末端打着一个小小的、精致无比的同心结。青玲珑的头发,还有青丘的气息。姜啸的拇指指尖,正死死掐在自己的掌心软肉里,深深的指甲印已经渗出了血珠子。他浑然不觉。灰金色的重瞳深处,那点凝固了太久太久的金红熔岩,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坚冰。咔嚓一声轻不可闻,却又重若千钧地支离破碎。一股滚烫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咙。堵得他几乎窒息。他想喊,想咆哮,想撕碎眼前的一切障碍。可他喉咙剧烈滚动着,喉咙深处压抑地发出低沉的嗬嗬声。最后化作了一声闷雷滚过般的、从胸腔最深处爆出来的低吟。“玲珑……”“丘儿……”两个名字,被他嘶哑如同砂砾摩擦过的声音咬碎挤出,带着千年万载都磨不平的思念。大老黑看着他那剧烈震颤的脊背,那死死攥紧、指节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拳头,那极力压抑,却依旧如火山岩浆般喷薄欲出的气息……默默叹了口气。他转身,拖过另一块还算干净的兽皮,丢过去把青锋那惨不忍睹的下半身,也盖上了点。洞里的血腥气,好像淡了一点。外面隐隐约约的操练喊杀声,透过厚厚的岩壁传进来,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柱香,也许是一刻钟。姜啸紧握信石的手,终于微微松开了一线。他深吸一口气。一股带着浓重铁锈味和泥土气的冰冷空气涌入肺叶,却奇异地压下了那股几乎要焚尽理智的灼热。他转身,走到青锋躺着的简易病床旁,蹲下。青锋那双痛苦迷茫的暗金竖瞳,似乎恢复了一丝神采,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他。姜啸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的。“妖皇……青丘她……多高了?玲珑她……瘦……瘦了吗?”青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挤出一点细弱蚊蝇的气音。“青丘……小殿下……很高……快到我肩头了……爱笑……练功很认真……夫人……夫人清减了些……但……气色还好……就是……常对着西边…看……”西边……是黑风山脉的方向。姜啸下颌绷紧,腮帮子咬出两道冷硬的棱线。他没再问,只是抬手,动作有些僵硬地帮青锋把盖在腿上的兽皮往上拉了拉。指尖无意中触到那兽皮边缘冰冷坚硬的血痂,动作停滞了一瞬。“你……叫什么?”姜啸低声问。“影部……青锋……”大老黑在一旁插嘴,声音里少了点痞气。“暗夜獾族的小崽子?你们族长……青牙那短命鬼……还在干他那钻坟头的买卖?”青锋眼中瞬间爆出惊骇至极的光芒,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名字。“您……您……”“行了行了,省点力气。”大老黑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他,目光转向姜啸,声音压低。“老男人,该回信了。再晚,这信使小崽子怕是撑不到回去的路上。”夜色渐沉。矿洞里点起了更多的油碗灯和低阶日光萤石,惨白的光斑交织晃动,驱不散深沉的黑暗。,!偏洞里点起了一小堆用干草树根和废弃矿石点燃的篝火。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是唯一的声音。火光照亮一小圈温暖的光晕。姜啸背对着火光,蹲在角落里。面前铺开一张从周家执事尸体搜刮来的上好妖兽皮鞣制成的空白符纸。他手里攥着一根用烧焦树枝临时削出来的粗糙木棍笔。那笔杆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嘎吱作响。他低着头,灰金色的重瞳死死盯着那一片空白的兽皮。仿佛那片空白里藏着吃人的洪荒巨兽。怎么写?写什么?玲珑……丘儿……无数话语在喉头翻滚奔涌。许久的生死挣扎,血海深仇,无尽的担忧和刻骨的思念,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她们身边。可……不能。周家的毒牙已经亮出,血魂帖已发,王家李家虎视眈眈,黑风山危如累卵。他不能走,更不能把她们拖入这腥风血雨。篝火噼啪爆开一个稍亮的火星。照亮了他紧绷的侧脸。汗水混着泥尘沿着鬓角滑落,在下巴上汇集成滴,砸在摊开的兽皮纸空白处,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他终于动了。那支粗糙的木棍笔,笔尖蘸满了他咬破手指挤出、还带着灼热体温的几滴暗金色血液。手腕稳如磐石,笔走龙蛇。字字如血,笔锋如刀,力透皮背。“玲珑吾妻,见字如晤。信物已收,心念大定。丘儿平安,我心甚慰。吾妻珍重勿念。夫在此安顿,勿忧勿虑。黑风山脉为基,收拢故人子弟,日夜操练,静待时机。周家已发血魂帖,联合王家李家等旧孽,欲以雷霆之势围剿于我。豺狼合围,形势严峻。然我戮神血脉已成,更有破天矛在手。此辈宵小,纵有万般诡计阴毒,吾视之如土鸡瓦狗耳。吾在此立誓:待荡平周家及其爪牙,血债血偿,扫清旧日仇寇尘埃,必亲赴圣地迎吾妻爱女归家,天若挡我,吾便裂天,地若拒我,吾便碎地。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三人携手,天高海阔,再不分离。勿忧,等我。姜啸泣血手书。”最后一笔落下。那枚青莹莹的信石,被他小心无比地按在了暗金色血书最后那力透三分、几欲破纸而出的“姜啸泣血手书”五个大字之上。信石接触到血液和符纸的瞬间,一层淡淡的青金色光晕流转开来,将那小小一角的兽皮笼罩在内。青金光芒中,那枚温润的月白信石,如同活过来般,缓缓沉入了符纸内部,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月白色光点。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承载着千斤重量的兽皮符纸卷起。又从破烂的衣角撕下一缕还算干净的布条。那布条边缘似乎还有一道未干的黑紫色血痕,被他毫不在意地用来仔细捆扎好了卷轴。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身体,明暗交替。胸前的缠伤布下,暗金色和紫黑色交织的血液正缓缓渗出。他走到青锋的石板床前,将那封用他本源热血所书的符纸卷轴,轻轻放在了青锋那只尚能微微动弹、缠满了墨绿药布的左手里。青锋艰难地睁开眼,暗金色的竖瞳对上姜啸那双深不见底的重瞳。卷轴入手温热!那上面属于戮神血脉的锋锐霸烈气息,以及最深处一丝无法割裂的思念温情,几乎冲破卷轴!青锋瞳孔猛地缩紧。他死死攥紧了这份家书,用尽全力点了一下下巴,仿佛用掉了最后一点气力。就在这时,一声急促尖锐、如同鹰隼厉啸般的呼哨声,猛地刺破了矿洞深处的死寂。紧接着外面主洞里炸起一片混乱的叫喊。“有人摸上山了。”“警戒,是周家的探子。”“在鹰嘴崖,放讯,快,别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快追,他妈的,别放他们跑了。”赵大奎的破锣嗓子在雷雨轰鸣的山林里爆吼。“麻子带人去左边山口,其他人跟我抄后崖。放箭,放他奶奶的箭,别省那点破石头。”脚步声、喝骂声、金属碰撞声乱成一锅沸粥。洞顶的碎石和灰尘被震得簌簌滑落。风雨已至,杀气满山。:()九幽剑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