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代郡的那五年,过的应当很艰难。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做不得假,出身尊贵,明明可以像其他人一样享一世尊荣,却在艰苦的边境驻守五年。
皇权侵轧下,任何人都逃脱不开。裴家烈火烹油的荣宠下,又有谁知道其中凶险。太子吴王长成,陛下为防裴氏独大,抬举吴王和郑氏相抗。
裴家其他两房均远离中枢,常年不在长安,形同虚设。五年前,大司马战死,年纪十五岁的裴彧扛起裴家大旗,寡母性弱,幼弟尚小,他不仅得扛起裴府,还得替宫中独木难支的裴后和年幼的太子撑着。
徽音握住裴彧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声地淤住了,沉甸甸地发胀。
她想起东瓯大捷传来时,宣平门那个老头口中的裴彧,他曾经是那么热烈的一个人,在代郡是不是也和长安一样,鲜衣怒马,一呼百应。
徽音不可控制的嫉妒起柳檀,她见过少年裴彧热烈张扬,得到过他的细心呵护,裴彧现在对她的种种,是不是也对柳檀做过,是不是也带着她相卧在花田,一起看云霞。
颜娘问她舍不舍得下,徽音想,她是能舍下的,只是很难。
裴彧察觉身后人的情绪低落,在前方开路,牵着她小心翼翼的下坡,“怎么不说话?”
徽音迟疑片刻,终是问出声:“你往后会娶柳檀吗?”
裴彧先是愕然,随即眉眼彻底舒展开来,笑声清越如玉石相击。他甚至笑得歪倒在徽音肩上,肩膀抖动。
徽音恼羞成怒的推开他,独自向前走去。
裴彧见人羞恼,忙不迭的跟上去语气,拿肩膀去撞徽音,语气愉悦,“吃醋了?”
徽音甩开他握上来的手,闷头朝前走。
裴彧在身后解释,“我不会娶她。”
徽音放慢脚步,等着裴彧追上来,他双手放在徽音肩膀上将人扭过来,低头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我不会娶她。”
“哦。”徽音眨眨眼,撩开他的手臂继续朝前走。
裴彧再去捉她柔软的小手,紧紧的牵着,“看不出来,你醋劲还挺大。”
徽音反驳,“我没醋。”
裴彧回头看看她蹙起的眉心,微皱的鼻头,心里好笑的紧,“行行行,没醋。”
两人下山时天已经黑透了,山脚下聚着一群人举着火把闲话,是睢阳等人,他们也才下山。
徽音身体一僵,侧头去看裴彧,心里暗叫不好,想叫裴彧转个方向离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睢阳也在这时看见了他们二人,朝他们打招呼,“表兄,你们也刚刚下山啊……”
她声音戛然而止,表情凝在脸上,身侧的王子邵等人也转过头,神情和睢阳如出一辙。
裴彧没在意他们,微微点头,无意识的扫了眼王寰,牵着徽音离开。
走到王寰身边时裴彧才注意到不对劲,他停住脚步皱眉望去,一群人盯着他的脸仿佛见鬼了一般。
裴彧抬手摸摸脸,问徽音,“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徽音视线从他头上那一排紫色的小花移过,万分真诚道:“没啊。”
裴彧这才转头冷淡的盯着那几人,斥道:“看什么看。”
睢阳艰难道:“表兄,你……”
王寰上前一步,挡住裴彧的视线,他看了眼裴彧身侧给他使眼色的徽音,唇角缓缓向上勾起,笑声如春风拂过琴弦,清雅温和,“天色已暗,裴将军先请。”
裴彧手掌蜷缩,最看不惯他装模作样,当着他的面就勾引徽音,着实可恨。
他冷嗤一声,昂首挺胸朝前走,发髻上的小花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徽音呼出一口气,抱歉的看着王寰,老老实实的跟在裴彧身后。她不是故意要裴彧丢脸的,真是忘了。现在也不好再开口说,裴彧非给她活剥了不可。
一路上迎着好些人的惊异的视线回到迎风馆,一进门就看见正在院中散步消食的贺佳莹,她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裴彧,“表兄你……喜欢簪花啊?”
裴彧拧着眉,一路上都有人朝他投来奇怪的眼神,听见贺佳莹这句话后,他伸手在头顶撸了一把,几朵紫色小花静静的躺在他手心,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他扭头去看身边的徽音,闯祸的人已经抱着花束溜进颜娘的屋里,都没跟他打声招呼。
裴彧面无表情的回,“我喜欢,你有意见?”
贺佳莹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表兄这副模样太吓人了,像是要提刀去砍人,她不敢耽搁,麻溜的躲回屋。
裴彧无视角落偷笑的婢女,绷着脸走进正房来到铜镜前,镜中男子发髻上还残留三朵小花,一晃一晃的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所以,他就是顶着一脑门的花,从甘泉山脚一路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