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太吓得赶忙说道:“别说穿衣服便是”说完欲言又止娇羞的白了大官人一眼。
两人又调笑了一阵,西门庆这才整束停当,在林太太恋恋不舍、眼波欲滴的目光中,告辞出来。
刚迈出王招宣府那朱漆兽环的大门,迎面就见玳安和来兴两个,正赶了过来。
一见西门大官人身影,如同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扑通”一声,两人齐齐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要磕在冰冷的石板上。
大官人借着府门口灯笼昏黄的光,定睛一看是来兴,心头便是一沉。
此刻他本该押着车队,如何会深夜出现在此?且看他那副模样,面如金纸,嘴唇哆嗦,浑身筛糠似的抖。
“来兴?”西门庆眉头一皱,声音带着惯有的威压,“你不是押着绸缎车队去了?如何这时节回来了?车队呢?”
来兴磕了个头:“大爹!车车队回来了!就在……就在清河县外五里坡,武二爷亲自在守着!”
“既已到了城外,为何不连夜进城入库?深更半夜,你二人跑到这里来寻我做甚?”大官人心中疑窦更深,隐隐觉得不妙。
来兴猛地抬起头,脸上汗水和着尘土,在灯光下亮晶晶一片,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大爹!小的们不敢进城!有……有泼天也似的大事!请大爹务必移步,亲自出城去看一眼!小的……小的们实在不敢做主啊!”
西门庆见他这般情状,绝非寻常小事,那“泼天大事”四个字更是让他眼皮一跳。
“好!”西门庆当机立断,沉声道:“备马!立刻出城!”
话音未落,玳安早已连滚爬爬地起身,旁边巷子黑影里,早有伶俐的小厮牵出了西门庆那匹神骏异常的菊花青骢马。
西门庆也不多言,一脚蹬住马镫,矫健地翻身上马,鞍子都不及踏稳,便低喝一声:“带路!”
来兴也慌忙爬起,自有小厮牵过一匹快马给他。三人蹄声如急鼓,踏碎了深夜的寂静,直扑清河县城门而去。
此时已近三更天,城门早已紧闭。守门的小吏正打着哈欠,指挥几个兵丁准备落下那沉重的门闩。
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如雷,由远及近,迅疾无比,转眼已到城下。
那看门小吏正倚着城门打盹,被这骤雨般的马蹄声惊得魂飞魄散,如同被滚油泼了脚背,“噌”地一下窜将起来。
揉眼望去,灯笼光下映出那匹神骏的菊花青骢马,马上端坐之人,头戴忠靖冠,身着五品官袍,腰间束着犀角带——正是本县提刑所副千户,堂堂五品官身的西门大官人!
小吏浑身的懒筋刹那间抽得精光,困意早被吓到九霄云外。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抢到马前,膝盖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额头触地,撅着屁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哎哟!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知是大人大驾!这……敢问大人可是要出城?今夜还回城吗?”
他话未说完,已是冷汗涔涔,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只敢拿眼偷觑马上官人的脸色。
西门庆勒住躁动的青骢马,居高临下,目光如两柄寒浸浸的剔骨刀,缓缓扫过小吏那筛糠似的脊背。
他并未下马,只从鼻孔里淡淡哼出一声,径直打断了小吏的哆嗦:“嗯。本官知晓。只是我家南边采买的绸缎车队,已行到城外,本官要去亲迎,速开城门。”
小吏脸上的谄笑堆得几乎要掉下来,腰弯得快要折断,声音拔高了八度,透着十二万分的巴结:“哎呀呀!原来是大人府上的车队到了!这可是公干!大人您快请!快请!小的们定当在此恭候老爷回銮!绝不敢提前落闩半分!老爷您千万仔细着夜露风凉!”
西门庆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
他随意探手入腰间一个锦绣荷包,摸出一块约莫二两上下的雪花纹银,看也不看,如同丢弃一块石子般,信手向地上一抛。
那银子在灯笼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白光,落在小吏眼前。“麻烦你等了,拿着,给弟兄们打点酒,驱驱寒。”
小吏双手一接,紧紧攥住那银子,入手冰凉沉坠,喜得他心花怒放,连磕了几个响头,扯着嗓子尖声吆喝:“谢大人厚赏!谢大人赏小的们酒钱!快!快给大人开门!手脚麻利些!别惊了老爷的坐骑!门轴子给老子抹油!轻着点!”
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几个兵丁奋力推开一道狭窄的缝隙,刚够一马通行。
西门庆不再多言,一夹马腹,那菊花青骢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嗖”地一下便从门缝中电射而出,卷起一阵冷风。来兴、玳安等人不敢怠慢,紧随其后,蹄声如骤雨击打石板路,迅速被城外的无边黑暗吞没。
那小吏这才颤巍巍地爬起身来,兀自觉得腿软,紧紧攥着那锭犹带西门老爷体温的银子,对着黑洞洞的城外望了又望。他咂了咂嘴,对着旁边几个同样看直了眼、大气不敢出的兵丁,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艳羡:
“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官身气派!五品大老爷!手指缝里漏点沙子,就够咱们嚼用一年!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生候着西门大人回城!哪个敢打瞌睡,老子扒了他的皮!”
几个兵丁唯唯诺诺,围拢过来看着那锭银子,眼中冒光,哪还有半分睡意?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得人脸皮生疼。
大官人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来到自家商队落脚后坡。十几辆大车并排停着,牲口都卸了套,在树下喷着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