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见他这副窝囊相,心头火起,索性撕破脸皮,凑近前压低声音,咬着牙冷笑道:
“我的好二爷!实话告诉你,老娘手头紧得很!外头好几笔要紧的债主银子都没催上来,眼看就要断顿!”
“这采买的差事,你去是不去?你若不去,从今往后,别说你想着合床睡,以后你休想再沾老娘的床沿儿!你要能再跨进我房里一步,我王熙凤三个字倒过来写!更别说想要平儿?做你的春秋大梦!趁早死了这条心!还有,以后倘若想再捻我体己钱嫖粉头,你也甭想!”
贾琏被凤姐这番夹枪带棒、又狠又辣的话逼在墙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日做声不得。
那平儿娇俏的模样和凤姐泼辣的威胁在脑子里翻腾,最终,他如同斗败的公鸡,只低垂着头,无奈地点了点:“我去问问便是,无论如何争了过来。”
凤姐正逼得贾琏低头,心头那股邪火稍稍平复,盘算着如何在这趟浑水里捞足油水,忽听外间小丫头子慌慌张张禀道:“二奶奶,太太屋里的玉钏儿姐姐来了,说太太立等奶奶过去说话呢!”
凤姐心头“咯噔”一下,暗道:“偏生这会子寻我,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又狠狠剜了贾琏一眼,低声道:“方才的话,你给我记牢了!”说罢,理了理鬓角,换上一副恭谨温顺的模样,随着玉钏儿往王夫人上房去了。
进了王夫人那常年弥漫着檀香、却总透着一股子阴冷气的屋子,
只见王夫人歪在暖炕上,闭目捻着一串油光水滑的佛珠。另几个心腹丫鬟屏息静气侍立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凤姐忙上前行礼,赔笑道:“姑妈唤我?”
王夫人眼皮都没抬,只慢悠悠地拨弄着佛珠,半晌,才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掉在地上:
“凤丫头,近来事忙,我也没顾上细问。底下几个姨娘,昨儿到我这里哭诉,说这个月的月钱,又短了一串钱。这克扣月例,可是坏了规矩的事。你如今管着家,说说,是怎么回事?”
凤姐心头一紧,面上却立刻换上十二分的委屈和精明,忙道:
“太太!这事儿我正要回禀呢!哪里是我克扣?分明是外头账房那几个黑了心肝的下作种子,见天儿想着法子揩油!前儿他们报上来的账目就不清不楚,我正着紧查呢!”
“太太放心,我已经亲自去跟几位姨娘赔了不是,也把话撂下了,定了章程,立下个死规矩!再不许那些杀才放短了主子们的钱!谁再敢伸手,仔细我扒了他的皮!”
王夫人缓缓睁开眼,那目光平静得像深潭,却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威压,直直落在凤姐脸上。她嘴角似乎微微扯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凤丫头,你是个伶俐人,办事我也一向放心。只是……”
她顿了顿,捻佛珠的手指停住,“这家大业大,人多眼杂,更要紧的是‘本分’二字。该我们得的,一分不能少;不该我们伸手的地方,一丝一毫也不能沾。你可明白?”
这话敲山震虎,字字如针!
凤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脸上那点强装的笑意几乎挂不住。
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难道是放印子钱的事漏了风声?还是哪次捞采买油水被察觉了!
一股憋屈猛地涌上心头。
这些年,王夫人为了贴补娘家兄长王子腾的官场开销,明里暗里从她掌管的公中和自己体己里挪用了多少银子?
填了那个无底洞,才逼得她不得不想方设法在外头找补!如今倒来教训她“本分”?
前些日子还用自己的私章做了那等子事。
凤姐无名火起,心一横!
她眼圈一红,扑通一声竟跪了下来:“太太教训的是!可我心里有万分的委屈,今日斗胆也要跟太太诉一诉!这些年,我兢兢业业,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您。府里办事!”
“前些日子才发现,我那管着几处私印……竟不知何时被人盗用了!太太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保不齐都是这些贼囚根子干下的腌臜事!如今倒好,屎盆子都扣在我头上!”
她这番话说得又委屈又急,半真半假,却也在隐隐的试探王夫人。
王夫人听完,脸上竟无半分怒色,甚至连眉头都没多动一下。
她只是重新捻起了佛珠,沉默了片刻,那寂静让凤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王夫人开口了:“哦?还有这等事?私印都叫人盗用了去……那偷印的,自然是能进内屋的哪几个大丫鬟了…”
她眼皮一抬,对着旁边侍立的玉钏儿淡淡吩咐道:“去,把府里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碧痕……这几个有头有脸的大丫头,统统给我叫来。一个不许少。”
王夫人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凤姐,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语气却冷得像冰:“凤丫头,你受委屈了。今日就替你‘出出这口气’,把这偷印的贼给你‘揪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对着外面喝道:“让她们几个来了以后也不用进来,就在院子当中,给我跪在雪地里!这天寒地冻的,正好让她们清醒清醒脑子,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她们知道什么才是做丫头的本分!”
王熙凤心中一惊:“自己不过是旁敲侧击,可这太太俨然是借着自己这件事来敲山震虎了。却不知是哪个丫鬟倒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