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裹着一件大红羽缎面白狐狸皮里的鹤氅,带着平儿,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一路往天香楼秦可卿的住处来。
路上静悄悄的,只闻得远处隐约的丝竹声和更梆子响。
进了屋,暖香扑鼻。
只见秦可卿歪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身上只松松套了件藕荷色对襟软绸小袄,底下系着月白绫裙。她正低着头,手里捏着针线,就着炕桌上那盏亮晃晃的玻璃绣球灯,细细地缝着什么。
灯影儿映着她半边脸,愈发显得肌肤胜雪,眉眼含愁。那软绸小袄本就贴身,此刻她微微俯身,胸前硕大的丰腴便颤巍巍地堆在绣绷子上,随着她穿针引线的动作,衣料下起伏不定。
凤姐人未到声先至:“哎哟我的好可儿,大节下的,不好生歇着,倒在这里做活计?仔细累坏了你那娇贵身子!”她声音又脆又亮,带着一股子亲热劲儿,人已风风火火地掀帘子进来了。
秦可卿猛地一惊,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隐秘,慌得手一抖,针差点扎了指头。
她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如同抹了上好的胭脂,更添妩媚。她下意识地就要将手里缝着的物件往身后藏,嘴里忙道:“婶子来了!快请坐。不过…不过是件旧衣裳,闲着也是闲着…”
凤姐是何等眼尖手快的人?她那对丹凤眼早把秦可卿的慌乱瞧在眼里。
她两步并作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劈手就将那件衣裳从秦可卿手里夺了过来。
“哟!藏什么藏?让婶子瞧瞧,是什么金贵东西?”凤姐将那衣裳抖开一看,竟是一件男人的袄子!青缎子面子,看尺寸长短,分明是雄壮的身量。
袄子面子已经缝好,内里絮着厚厚的新棉花,正缝到一半,针线还连在上面。
凤姐眼珠一转,想到哪日遮挡在自己身前伟岸的身影,心儿一颤,莫名升起一丝妒忌。
嘴角便噙了一丝促狭又复杂的笑意,她掂量着那厚实的棉袄,故意拉长了调子,拿眼去瞟秦可卿绝色的脸蛋笑道:
“啧啧啧,我说可儿,你这心啊,可真真是细得跟针鼻儿似的!这大冷的天,巴巴地给清河县的爷们儿缝这么厚实的棉袄,怕他冻着?只是啊…”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秦可卿羞红的脸颊,“…等你这一针一线、绣花儿似的慢慢缝好,怕是…春儿都来了吧?到时候,这厚袄子还穿给谁看?白压箱子底儿!”
这话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揶揄,正是凤姐惯常打趣人的腔调。她料想秦可卿必定臊得低头讨饶,或是啐她一口。
谁知秦可卿听了这话,脸上的红晕未退,眼神却忽然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异样的认真。她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着凤姐微笑着说道:“春儿来了…便好。”
凤姐一愣。
秦可卿微微侧过脸,望着窗外沉沉夜色,仿佛在看着清河县的男人,继续道:“春儿也有春寒料峭的时候,早晚风硬。他穿这个,正好。”
凤姐下意识接道:“那倘若是暖春呢,那这厚袄子可不光是白做了,是压箱底都嫌占地方!”
秦可卿那两瓣樱唇反而向上弯了弯,嘴角噙了一丝极淡、极恬静的笑意。
笑意如同春水微澜,映着炕桌上那盏亮晃晃的玻璃绣球灯,在她那张绝色的脸上漾开,连带着那眉梢眼角的愁绪也化开了几分。
她身段风流,那藕荷色软绸小袄本就紧裹着身,此刻因着这笑意牵动,胸前那丰腴便微微起伏,在灯影下将那点恬静的笑意也衬出几分勾魂摄魄的软媚来。
秦可卿轻轻说道:“暖春…暖春便更好了呀。既是暖春,他身上自然舒泰,冻不着,也…也吹不着那伤筋骨的寒风…”
“这袄子…穿不上,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她转回头,目光坦然地迎上凤姐错愕的眼神,轻声道:
“我只愿他好,只想他好,只念他好”
“这袄子,他穿得上,我高兴,穿不上用不着,我更欢喜的很。”
“只要他康泰顺遂,我缝它一场,千值万值。穿不穿,是一点不打紧的。”
一番话,直直地砸在王熙凤心坎上。
凤姐脸上的促狭笑意瞬间僵住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秦可卿。
灯影儿下,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偏生此刻笼罩着一层近乎圣洁的光晕,可那身段,那被软绸小袄紧裹着、呼之欲出的傲人无双,又无时无刻不在流淌着销魂蚀骨的风情!
更刺眼的是她眼中那汪水儿似的柔情——
纯粹,滚烫,痴傻得叫人心头发慌,竟寻不出一丝作伪!
自己不真真不如这个玲珑剔透的可人。
这世上千人千面,精明算计的她见多了,泼辣狠厉的她也见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