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户?
斜对过那个做典当生意的乔洪?
哦,是了,前阵子是听说他娘子要生了。
大官人点头挥挥手,示意平安继续忙活,自己则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将那门外备轿的喧嚣、飘飞的细雪,连同花家院子里那个痴缠如火的身影…都暂时抛在了身后。
只是那心头,仿佛还残留着几分被那尤物揉搓过的、难以言喻的燥热余温,在这初雪的寒夜里,隐隐作祟。
且说那清河县头一号的销金窟、泼天赌局——通吃坊内,此时间却没了往日的喧嚣鼎沸、呼卢喝雉,只剩下一片抄捡过后的狼藉。
夏提刑得到杨公公回信后,就把掌事的陈公公放了出来。
此刻,他一张白净无须的胖脸上,阴云压得能拧出黑水来。
裹着件暗紫色绸面贴里,背着手,在那被翻得底儿掉的大厅里焦躁地踱着方步。
一双细长的三角眼,寒光四射,刀子似的刮过满地狼藉:
掀翻的赌桌、砸得稀烂的骰盅、散落一地的骨牌同撕得粉碎的赌筹、还有那东倒西歪的百宝格架子——里头原本摆着的珍玩玉器早他娘的不翼而飞,只剩下些不值钱的碎瓷片子,在灯下泛着惨白的光。
“手脚都麻利些!没吃饭的腌臜货!”陈公公尖着嗓子斥骂。
他支使着十几个赌坊里豢养的黑衣打手,还有几个面白无须、畏畏缩缩的小火者,正手忙脚乱地归置着七零八落的家什器物。
“天杀的西门府家奴玳安!黄毛未褪的小崽子,心肠比他娘的锅底还黑!跟遭了蝗灾似的啃了个精光!咱家这点辛苦攒下的家底儿…唉哟…”
他心疼得直嘬牙,偏又不敢高声喝骂,只得把满嘴钢牙咬得咯吱作响,恨不能生嚼了那玳安并他的主人。
这一趟抄捡,损折的可都是预备着孝敬杨公的真金白银!万一窟窿太大,填不上…陈公公不敢深想,只觉得后脖颈子飕飕地冒凉风,脊梁骨都软了半截。
他心烦意乱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撵退了左右,独自沉着一张脸,快步钻进了赌坊最深处一间藏得严严实实的秘室。
这秘室的入口,就掩在一幅丈二高的《关公夜读春秋》画像后头。
陈公公熟门熟路地挪开画像,枯瘦的手指在墙壁几处凹凸处连按带抠,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活砖应声弹开,露出里头一个黑黢黢的暗格。
陈公公那颗心“怦怦”直撞嗓子眼,手抖得像风中秋叶,颤巍巍伸进去摸索。
直到指尖实实在在触到那冰冷坚硬、沉甸甸的几大块硬物,悬在腔子里的那颗心才“咕咚”一声落回肚里。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事捧将出来——足有八百两的金元宝!
“阿弥陀佛!佛祖显灵!这点压箱底的‘硬货’,总算没叫那杀才玳安抄了去!”陈公公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
正此时,门外传来心腹王押司王显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惶急:“公公?小的王显,能进来回个话么?外头…外头损折的大数,粗粗点出来了…”
陈公公眼神陡然一厉,手上却快如闪电,迅速将黄金塞回暗格,“咔哒”关死机关,挪正画像,这才整了整衣襟袖口,勉强端出那副阴鸷掌事的架子,沉声道:“进来。”
王押司王显闪身进来,反手将门掩得严严实实,一张精瘦的脸上愁云惨雾。
他凑到近前,压着嗓子,声音都带着颤儿:“公公,大事不好!外头清点完了,库里的现银、值钱的摆设…丢了大半!账面上…怕是要短了四五千两不止!这…这天大的窟窿,可怎生向杨公交代啊!”
他说着,额角鬓边,冷汗已涔涔而下。
陈公公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脸色“唰”地一下,比那糊窗户的桑皮纸还难看。
王显偷眼觑着他那锅底似的脸色,咽了口唾沫,试探着低声问道:“公公…方才您进内…可是去瞧…瞧那‘压舱石’了?”
他不敢明说黄金,只用手指头朝暗格的方向,虚虚点了点。
陈公公阴着脸,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算是认了。
王显见状,脸上愁容顿扫,如蒙大赦般长长吁出一口大气:
“万幸!真是万幸!只要那八百两‘硬货’还在,总算是保住了命根子!咱们再让底下那几家铺子本该还给几位放债的本金一边挪一点过来,总能把这窟窿填上七八分!公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自觉寻着了生路,语气不由得轻松了几分,盘算着有这八百两黄金顶在前头,杨公公的雷霆之怒总能消减大半,剩下的亏空,大伙儿勒紧裤带,拆东墙补西墙,总能糊弄过去。
然!
陈公公听着王显这番“活命”的盘算,那双细长的三角眼里,却陡然迸射出两道极其阴狠歹毒的凶光!
他死死盯着王显那张因庆幸而略显活泛的脸,肚肠里早已是百转千回:
此番损折如此惨重,杨公雷霆震怒之下,总要有人顶这口天大的黑锅!